“南斗主生,北斗主死。斗转星移,死生何异?”
    反复念叨,反复揣摩。
    跳动的火焰烘托摇曳的身影,光明与黑暗的交替,纠缠在李从珂的身体之内,变幻于他的面具之外。
    无人知道此刻的他具体在想些什么,就连坐在他面前的星君沈司南也在期待着他即将对这句话做出的解读。
    将问题的根源指出,却迟迟不给出解决的方案,反而很快将另一个难题抛给对方,就目前而言,沈司南的行径的确不太符合星相宗师应有的风范,至于李从珂,他的反应同样不太契合外界给予他的“公子”称谓。
    与先秦时代的公子不同,早在百家争鸣的大帷幕落下,儒术登上天下政治的中心舞台后,不觉间,公子二字就已渐渐成为腹有诗书,气若文士,却不羸弱的代名词。
    这本很好,可好中终有不足,至少,再难寻见先秦公子谋划天下,门客三千的独特豪情。
    但不知是否因为错觉,等待李从珂对这句关键的话做出解读的过程越久,沈司南在他身上发现的特别之处也就越多,其中就包含了那丝不应属于如今这个时代的豪情。
    除此之外,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和讽刺的是,如若李从珂未能及时根据自己所处的形势做出正确的判断和应对措施,那么要不了多久,他就不再是个将死之人,而是个彻头彻尾的死人!
    死人,恰恰是最不该也最不能拥有那种东西的。
    “想好了吗?”
    登至山顶时是子时,而今已将近寅时,即便除开其中的一些零星杂碎,李从珂在那句话上耗费耽搁的时间也要超过一个时辰,亲自见证这一切的沈司南固然有足够的耐心,可棋盘的走势永远不会等到所有棋子就位后才开始演变。故而尽管心中并无难耐焦躁之意,沈司南仍是选定某一刻对李从珂催促道。
    询问与催促总是不同的概念。
    戴上厚厚的面具,看人,看物或许不那么清楚,听觉和感官却定然不会受到多大影响,纵使有,亦极少为负面性。
    然而很快听出未必就要立时作答。
    他本就不是以一个解惑者的姿态来此的,相反,他心中的迷惑,有太多需要旁人为之解答。
    沈司南自然具备那种能力,只是缺乏理由,一个尽力帮助他的理由。
    人间并非处处有情,江湖道并非时时受用,对沈星官的恩,终究无法成为牵扯星君的绳索,仅能为两人的会面创造一个机会。
    天明,或许正是这个机会的尽头,也就是说,在黎明的光取代星辉,升腾于空之前,他必须尽最大努力给沈司南一个像样的理由。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七星七君立北斗。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司命、司禄、延寿、益算、度厄、上生,六星六君镇南斗。在下对于星相之道虽不乏兴趣,但终归不是如前辈一般的星相师,所见所知仅限于此,南斗主生,北斗主死的说法,在下并非初次听闻,可直到此时此刻,有关其中蕴藏的生死之道,我都未能悟出多少。故而如若前辈实在要在下给出一个答案的话,那只能是想不到,也猜不透。”
    一言不发与长篇大论的前后反差已足够使人惊讶,李从珂在说出这番话时所做的动作却更容易让人感到莫名的怪异。
    凡事必有因,相较于其余诸事,时刻以面具示人的因往往更多,那不单单代表遮掩和隐藏,还意味着与部分过往的切断。
    常戴面具的人无疑会很介意甚至抵触旁人触碰他们的面具,就连他们自己,除非必要时刻,也很少会去触摸,约莫是不希望见到一点涟漪演变为轩然大波的场景。
    但就在刚刚的言谈之间,李从珂的手指显得并不安分,足足在沈司南的眼底下拨动了六次面具,即便这并未带来某些类似于戏法的改变,沈司南仍是在第一时间就觉得此为刻意有所指,而非简单的无心之举。
    “南斗主生,北斗主死的说法的确早有流传,用玄奇的眼光来看待,宛若神话,用现实的眼光来剖析,则无外乎一种传言。神话有实有虚,传言有真有假,若我没记错也没看错的话,你脸上的面具不止一块。未曾见狡兔三窟,却先闻公子六面,你方才拨动面具的次数恰巧有六次,巧合还是注定?你想借此表达什么?”
    李从珂直视沈司南,缓缓道:“前辈提出了两个问题。”
    沈司南点头道:“在我看来,两个问题并不算多。”
    李从珂道:“同样的想法,也可以出现在兔子的身上,多一少一,在很多人的脑海中尚且不是明晰的概念,兔子亦然,所以狡兔三窟,三只是泛指的虚数,并非实数,公子六面,同样不是。”
    沈司南眸中映射星光:“如此说来,你的脸上可能不仅有六面,还有可能是千面。”
    李从珂感叹道:“千人千面更合适,一人承受的话,太过沉重,容易扭曲。”
    沈司南突然大笑道:“本该耕田劳作的你,因为父亲的突然离世,战火的席卷,成了李嗣源的义子,李克用的义孙,世人熟知的晋三公子。当你被迫接受和习惯这样的称谓与身份时,你早已经如同一张充满褶皱的纸,扭曲得无法回到最初的形态,正如你先前所言,多一少一,对你而言,难道还能成为明确的概念不成?”
    李从珂沉默不语。
    沈司南倒仿佛言到尽兴处,一发不可收拾,继续道:“四灵四方,北为玄武,古语之中,武冥同音同意,故玄武亦指玄冥,通九幽之下,达黄泉之底,凡人受胎,皆从南斗过北斗,轮回中,由生向死,也由死向生,此为南斗主生,北斗主死之源。至于接下来的斗转星移,死生何异,我想你的内心深处其实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只是不敢确信,不便言明,这也无妨,生同于死,生不如死,人之一世,多多少少都会经历的。区别只在于有些人跌入黄泉后的结局是永久沉沦,而有些人则纯粹是为了在死亡中获得新生。”
    李从珂终于接着开口道:“所以前辈也是想让在下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沈司南摇头道:“你无需自己寻找死地,试图通过一个分裂消亡许久的门派走向强盛,便是在那些能以小观大的国士眼中,也和找死没什么两样了,没有几人会闲到考虑其余万分之一都不到的可能性。”
    李从珂道:“这实在不像一个棋局,反而像是一场赌局。”
    沈司南道:“要破解一个精妙绝伦的棋局,最好的办法往往是将棋局变成赌局,赌输了,和输在博弈并无多大不同,赌赢了,则完完全全是另外一番天地。”
    深思良久,趁着夜色浓郁之际,李从珂终是向沈司南提出了这场交谈中他最想弄清楚的问题:“我想知道前辈下赌注的理由,以及期望得到的回报是什么?”
    沈司南反问道:“理由,那种东西,不是该你费尽心思想清楚之后再透露给我的吗?”
    好似内中心思都被看穿,李从珂脸上手中皆有汗珠浮现,但他还是言道:“纵是如此,有关回报,前辈至少须得告知一二。”
    沈司南微微挪动,袖挟清风,呼啸之间其双手顺势插回袖中,气息更敛一分,但较之先前,他话中的目的性要显得更强。
    “施恩不忘报,总归是圣贤才能做出的事情,理由可以你想好了之后再补交给我,回报么,确实要我自己来提。不过一二太少,全盘托出又感觉轻浮草率了些,老夫我就采取个折中的方式,先告诉你几样我要的实际物件。四灵像,星陨铁,苍龙血,如何?”
    话音稍落,李从珂顿时皱眉。
    “四灵像早有耳闻,乃星野派至高秘宝之一,据传内藏重大机密,星陨铁古籍中略有提及,虽非铸造神兵利器的主要材料,却有助长之能,可那苍龙血......呵呵,如今的世间难道真有龙血遗存不成?”
    沈司南不急不缓,气定神闲道:“真龙都不曾绝迹,何况几滴龙血?”
    李从珂道:“怕就怕都是真蟒变的假龙。而且据我所知,当年星野派覆灭之时,四方二十八脉中伤亡最为惨重的就是东方青龙七宿,而今欲在陇西复兴的星野派残存势力是他们的可能性并不大。”
    沈司南道:“三公子见多识广,分析能力也不错,此番出现在陇西的星野派之人确不属于东方七脉,而是西方七脉,四灵中对应白虎。”
    李从珂道:“这样看来,我拔几根虎须送给前辈,要比取几滴龙血,更为实际一些。”
    沈司南道:“人总是要给自己留几分看似脱离实际,却不完全荒诞的念想,这样一天天过下来才不至于太过无趣。你很不幸,也很幸运,至少从明天起,在较长的一段时间里,你都能以一个全新的身份活跃在全新的世界,不必做农夫,更无需为公子。”
    “新的身份,是前辈安排的吧。”
    “自然。”
    默然点了点头,李从珂旋即道:“既然后续的事情都有了一定谋划,作为开展一切的理由,也不应拖得太久,不若我现在就为前辈安排一个。”
    沈司南微笑道:“嗯,洗耳恭听。”
    李从珂忽而摊开手掌,任凭天上星辉在五指之间交错,最终随着指缝的缩小定格于掌心。
    “愿于掌中成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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