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江?”兜鍪下,高顺表情一凝,面露愕然。
    他平日寡言少语,其实也是个爱读书的,虽远不如杨黥的博闻强记,但诸多上位天命,他却是如数家珍。
    高顺思绪几闪,脑中浮现古籍记载:有神焉,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是识歌舞,实惟帝江也。
    帝江,同样也是一种混沌无相的巨兽,和混沌有几分类似,却生有四翼,能歌善舞,更是速度奇快,奔逸绝尘。
    高顺浮想联翩:徐牧师承其叔父徐荣,也擅兵形势之道,却走出自我之路,精通捕捉战技,直觉敏锐如野兽,进击迅捷似星流霆击,和天命“帝江”一印证,居然有种顺理成章之感!
    帝江和混沌,已在同一位阶!足见,就天命而言,徐牧的成就,或许并不逊色于其叔父。
    “翼文,对于此战,你可有何建议?”徐牧客气询问。
    “义守,你不必多说了。”高顺却是识趣,直截了当道,“来时少主已有指令,我就听你的,唯你马首是瞻。”
    徐牧点点头,也就不加假客气了,当机立断道:“既然如此,我率先出击,乱其阵势;你则趁势猛攻,一举破阵。”
    “哦?”高顺一怔。
    他却没想到,徐牧的计划如此简单,都不能说朴实无华,纯粹就一个字,——“莽”。
    处于持重性格,高顺多问了一句:“我观敌人五百有余,兵力上咱们处于绝对劣势,是接近十倍的兵力之差……即便如此,你也准备正面出击?”
    “放心,我自有倚仗。”徐牧抬起一根手指,指向上方,“就靠这个!”
    高顺抬头望去,瞳仁中映出一枚赤红如火的鸿羽。
    紧接着,无数赤红鸿羽飘落!
    羽落纷纷,如同倾盆大雨,洒落众人一身,消逝于周身,但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是一种挣脱枷锁,无拘无束的奇异感觉,飘飘欲仙!
    “这是我的天赋,”徐牧面露微笑,狡黠地道,“是在叔父离开那天觉醒的,叫——羽落太虚!”
    “羽落太虚?”
    ……
    “抵抗只是徒劳,援军不会来了!识趣点的话,就开城投降!”
    城下,仓可虑正在叫阵,大摇大摆地炫耀武力,耀武扬威。
    他其实心里门清,区区五百人,想要攻下西盖马城,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但这并不影响仓可虑的好心情。
    近日,他将城外农田付诸一炬,又堵住城门口叫骂,感觉扬眉吐气,大出了一口被徐荣支配多年的恶气。
    “莫离支大人果然是料事如神!”仓可虑暗自得意,“那杨信眼下正率军救高显,若是得到我又复攻西盖马的消息,怕是要气得吐血吧?父亲说的没错,大汉早已式微,一蟹不如一蟹了。”
    念及于此,他又有点遗憾。
    “可惜,负责突袭汉军的是负鼎武骨,我却只是牵制,没有建功机会了。”仓可虑其实很想看看,当那军候杨信来回奔波,师老兵疲时被突袭,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那一定很有趣!
    哒哒哒~~
    这时,他听到了马蹄声。
    仓可虑表情僵硬,猛地转身。
    不远处,有烟尘飞扬,一支骑兵正急速袭来!
    “哪来的骑兵?是鲜卑人么?他们才刚刚受挫,哪有心思南下?”仓可虑的第一个念头,是怀疑鲜卑人又来了。
    他可不认为,汉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赶来。
    但接着,仓可虑就看到了汉军服饰,而且,更认出了领头一人。
    “徐牧?”他脸色骤变,又是狐疑,又是惊惧,表情复杂极了。
    而这表情,正是他想在杨信脸上看到的神情。
    仓可虑当然认识徐牧,他时常被徐荣如撵兔子般撵着跑,也就识得了那员骁勇小将。
    但和以往相较,今日的徐牧却似换骨脱胎!
    他所统率的,是清一色的骑兵,有整整五十骑。更为离奇的是,那支骑兵袭来,就像是一支离弦的利箭,快得骇人,似悬河泻水,甚至在身后拉出一长条残影,如真似幻。
    仅仅五十轻骑,却如惊鸿,似闪电,竟给人一种不可阻拦之感。
    “这也太快了!”仓可虑震惊了,“怎么会如此之快?”
    他没见过这么快的骑兵,居然快过了弥加的“快马加鞭”!
    ……
    不远处,高顺当先,二十甲骑紧随其后,遥遥观望,静待时机。
    若高顺能听到仓可虑的心声,或许会好心地提醒他一句:这不是快,而是轻,——轻逾鸿羽。
    而在某些层面上,轻,其实比快更恐怖!
    “都愣着干什么?结阵,赶紧结阵!”仓可虑嘶吼着,一刀砍翻了一名呆若木鸡的士卒,喝令道,“矛向前,举高些!还有,大声吼出来!”
    他也算一名宿将,虽然本事稀疏平常,但经验丰富,士卒们得令,当即如梦方醒,构筑起防御。
    “怕什么?”眼见此景,仓可虑松了口气,“我们可有五百人!区区五十骑,能凿穿我们的防线吗?都给我喊,给我大声喊出来!”
    “杀!杀!杀!”
    士卒们得令,齐声喊杀,一时也是气势滔天,不遑多让。
    徐牧当先,五十骑当面而来!
    “来啊!”仓可虑大吼着,气势上不落下风。
    最初震恐后,他已回过神来。
    仓可虑信心十足:自家人多势众,阵势紧密,敌骑一旦深陷其中,只有死路一条。
    眼看着,双方就要正面撞上。
    “区区五十骑,就想破阵?”仓可虑冷笑。
    千钧一发之际,那五十骑调转方向,突兀地偏了一偏。
    五十骑转向,画出一道圆润弧线,恰恰贴着高句丽军阵的边沿冲过,如同一把锋利锉刀,在其军阵上切下了一小块血肉。
    但看似小块,也有三十来人!
    “怎么会?”仓可虑呆若木鸡。
    他还从未见过,有骑兵能如此转向!
    骑兵冲锋时转向艰难,这是众所周知的常识。但如此艰难的转向,徐牧麾下铁骑却如河川改道,显得行云流水,连一骑都未落下。
    咚!咚!咚!
    不远处,高顺的重甲铁骑奔踏,速度不快,而青濛濛的辉光愈发明澈,渐渐沉凝,气势一涨再涨。
    他们在慢慢蓄势。
    眼见此景,高顺冷笑,低声道:“见过羽毛落地吗?”
    羽毛落地时,不是直线,也不是曲线,而是轨迹千变,无迹可寻。羽落太虚的效果,能让骑兵有种“轻逾鸿羽”的神韵,身轻如燕,轻灵矫健,随意而动。
    而它还有另一个好处。
    “轻”,则意味着体力消耗减少,便于持久战。
    “再来!”徐牧大吼。
    五十骑灵活转向,又是一记反向突刺,如利刃割肉,同样贴着高句丽战阵的边沿,狠狠撕下一块血肉。
    尤其是骑阵最前列,九貉和张飞两人,简直如鬼神下凡,马槊捅刺,丈八蛇矛狂舞,轻易就粉碎了高句丽步卒的中坚力量。
    “这,这……”仓可虑手脚冰凉。
    他只觉,自己面对的哪是骑兵?根本是吃肉的狼群,是食腐的鸦群!只有狼群鸦群,才能如此灵活,如此迅捷地撕扯猎物!
    “射箭,射箭!”仓可虑赶忙道。
    面对狼群,他只能依靠弓弩。
    可惜,仓可虑麾下的五百人,却并非精锐,弓箭手数目十分有限,而徐牧的骑兵又太快,那稀稀拉拉的箭雨,只能跟在后面吃灰。
    来回冲杀!
    五十骑来去如电,像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鬼魅,一次次地剥离着高句丽人的军阵,让其阵势不断萎缩。
    终于,高句丽人的军阵开始动摇。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仓可虑一直声嘶力竭地大吼,终于引来了徐牧的注意,以及一记傲雪箭。
    “啊~~”
    虽然明知自己的痛呼会影响士气,但那锥心的疼痛他实在是扛不住,忍不住惨叫出声。
    这一声,也几乎摧垮了高句丽人的战意。
    而城墙之上,憋屈防御了数日的汉军士卒一扫颓势,甚至有袒露上身者,在城墙上擂鼓助威。
    “我认得那人,”西盖马城头上,一名守卒认出了徐牧,欣喜道,“那是徐荣军候的从子,名叫徐牧。”
    “徐军候的从子?”
    众人闻言大喜。
    “徐将军威武!”
    “徐将军!”
    “徐将军!”
    ……
    城墙上,助威之声响彻云霄。
    徐牧闻言,却当即率领着轻骑在城头转了一圈,朗声道:“我乃杨信军候麾下轻骑队率,徐牧是也!”
    他连喊了几声,又投入战斗。
    “杨信军候?”
    这时,城墙上士卒才想起来,新任军候,正是叫做杨信。
    “投之以桑榆,报之以桃李么?”高顺见状,却是笑了。
    他当然清楚,徐牧的想法。
    杨信将立功的机会让给他,甚至为此以身犯险,徐牧当然不肯居功,要投桃报李,回报杨信。
    “轮到我了……”
    高顺也领着甲骑策马向前。
    接近城头处,他也大声吼道:“我乃杨信军候麾下甲骑统领,高顺是也!军候正在远处阻击高句丽人的援军,我等先来扫除这伙别部。”
    城墙上的人闻言,都是恍然大悟。
    怪不得杨信军候不在此,原来是阻击高句丽的大军去了!
    “杨信将军威武!”
    也有人喊道。
    而高顺已然杀出。
    甲骑奔涌,苍青和玄黑两种色彩交织,凝成坚硬武装,整支甲骑似人马化作横行犀兕,一股坚如磐石的气魄俨然凝成。
    不腐+踏垒,等于所向披靡。
    前冲!
    和徐牧的五十轻骑不同,甲骑冲锋时,没有半点花哨讥诮,甚至无闪躲动作,像是一柄无坚不摧的重锤,以刚猛磅礴之势撞入敌阵。
    这一日,高句丽人溃败,血流成河,大辽水为之变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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