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顺跨坐青骢,兜鍪缓缓放下,马槊斜横,身后依次二十甲骑列阵,阵型严整,气象巍然。
    张飞、赵云、丈八擒豹策马而来,也加入骑阵中。
    刚才那一轮冲杀,他们可是意犹未尽。赵云、丈八擒豹想找回场子,张飞则想着再接再厉,一举压倒二人,奠定自身地位。
    三人都是攫戾执猛,气势昂扬。
    “都到最后去,”高顺也不看那三人,直视着前方,“莫要坏了我的阵型。”
    “是。”
    “是。”
    “是。”
    张飞、赵云、丈八擒豹难分先后,齐声应道。
    赵云嘴上应声,心中难免奇怪:丈八擒豹也就罢了,这莽人张飞怎么也如此老实了?
    他已当了一阵高顺的裨将,却未见过甲骑出击。
    故而,赵云只觉得自家这位主将意志坚定,军纪严明,倒并未注意有何出奇之处。
    不过,他很快就要见识到了。
    “起!”高顺一声低喝,身外墨黑之气激荡如沸,竟似群龙狂舞,缭绕回旋于身外,顷刻间,已然凝结成型。
    墨黑之气一一凝形,竟是演化出一身狰狞武装!
    他的兜鍪面甲化为怒目兽相,肩甲浮现狞恶撞角,前肘冒出阴毒倒钩,腹部也浮现腹吞兽首,而原本未覆甲胄的上臂、下肢等处亦是浮现嶙峋甲片,竟连指关节上都浮现了锋利尖刺。
    而高顺手中那一杆马槊,也变得愈长愈宽,倒刺横生,血槽显现,化为了一柄难以形容的恐怖杀器。
    墨黑之气继续向下弥漫,延伸至青骢身上。
    嶙峋甲片在青骢体表渐次凝成,无数带血槽的尖刺凸起,倒钩遍生,像是青骢忽然长出一身鳞甲,化身为类似蛟龙、麒麟的黑鳞恶兽,穷凶极暴到了极点。
    在高顺的双腿和青骢的腰腹间,层层叠叠的甲片将他们连在一起,似乎人马已合二为一。
    只是刹那间,他似化身来自无间地狱,来往人间收割性命的魔物,恣凶稔恶,杀意滔天!
    “这是……什么?”杨信见状,也是瞳孔收缩。
    “不腐”的效果,仅是令甲具更坚固,令武器更锋锐;但眼下的“不朽”,则几乎让高顺的铠甲和武器蜕变,演化为另外一种存在,如虬龙鳞甲,似魔神戎装,着实可怕到了极点。
    “这,这——”陆康、陆儁也是目瞪口呆。
    “原来,原来……”赵云呆滞许久,却恍然大悟。
    高顺是靠什么令张飞服气的?
    三个字,——硬实力!
    墨黑之气翻涌,如同一头头奔腾的黑色蛟龙,同样缠绕于后方甲骑,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蛟龙纠缠间,那二十甲骑也是全副武装,如同乘骑着凶兽的魔神临世。
    气焰滔天!
    赵云的周身,也有黑气荡漾,只是仅有薄薄一层。他虽是高顺的裨将,但追随时日太短,还不能完全受到“不朽”的滋润。
    啪~~
    赵云舞弄长枪,正欲奔走向前,身外黑气蓦地溃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一脸茫然。
    “嗯?这又是……”杨信眨眨眼,一脸诧异。
    不过,高顺可不会等待赵云。
    “诸位,随我向前!”他一夹马腹,披甲覆鳞的青骢化作一道黑色闪电,迅猛窜出。
    这一身不朽甲胄,似乎既没有重量,也丝毫不影响人马的行动。
    “杀!”
    二十甲骑也不废话,纷纷向前窜出,快如星驰电走,势同悬河泻水,冲势骇人。
    顷刻间,他们已化为一道摧锋陷坚,所向无敌的铁流。
    ……
    杨信居高俯瞰,面露笑意。
    “胜负已分。”他低声道。
    山脚下,甲骑所化铁流浩荡向前,冲势狂猛无俦,挡在他们前方的敌人,无论是正面阻挡,亦或是冲击侧方,或者选择逃跑的,都被摧枯拉朽地碾碎,成为铁流上沾染的一丝血红。
    能阻拦他们脚步的,或许只有他们自己的体力。
    张飞、赵云、丈八擒豹则早已脱离了骑阵,各自游走猎杀。因为他们都发现,若是跟在甲骑阵后,别说吃肉了,连汤都喝不着!
    “天兵下凡,怕也不过如此了……怪不得,子誓你能以区区百骑,就横行塞外,纵横驰骋。”陆康捋须,满脸震撼之色。
    “季宁先生过奖了。”杨信微笑着,嘴上谦虚道,“是这群贼人不济,不堪一击。”
    “交趾郡的乌浒蛮看似聚众数万,实则多为乌合之众,比这群贼人也好不到哪去……”陆康想到一事,笑着道,“以你的本领,怕是旦夕即可平之。朱刺史选中你,实在是选对了人。”
    杨信连道不敢,又道:“有朱刺史坐镇交州,平之实则易如反掌,我只是替上官跑跑腿罢了。”
    “子誓,你实在太谦虚了。”陆康哑然失笑,“谦虚自然是好事,但若太谦虚,可就显得虚伪了……”
    两人相顾而笑。
    很快,高顺领着浑身浴血的二十甲士回归,同样归来的,还有一脸悻悻的张、赵、丈八三人。
    因为陷阵队的强悍无匹,三人都没杀尽兴,有些兴致缺缺。
    “少主,本是想着随意冲一阵,观察敌阵形势,”高顺抱拳回禀,脸上无半点骄傲,仿佛只是干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实在没料到,这群太平教徒如此不堪,一触即溃。”
    这才是真逼王!
    杨信心中暗笑,又好奇问道:“可有看到对方渠帅?”
    “没有。”高顺摇了摇头,“仅有几个不成器的小头目,身负符呪的人,则一个都没看到。”
    “这么说,徐和、司马俱还尚未跟来。”陆康若有所思,“或许,是认为我二人不足为虑?”
    “既然杀散贼人,那就走吧。”杨信摆摆手,转头对陆康诚恳道,“季宁先生,你们要南下往武陵郡,我们可同行一段,到九江、丹阳等郡再分别也不迟……如此,我等也能护二位周全。”
    陆康想了想,也就没有拒绝:“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杨信心中大喜。
    和陆康拉近关系,就和与诸葛珪搞好关系是一样的,相当于风投。种下友谊的种子,就有可能收获诸葛亮和陆逊,何乐而不为?
    ……
    杨信一行人走远,有两个人追到了山脚。
    正是徐和,司马俱。
    徐和是个中年大汉,头裹帻巾,举止粗鲁,半是袒露的胸口处,有“灾煞”二字幽幽闪烁;司马俱倒是儒生装扮,神情阴鸷,脖颈处竖写着两个古篆,——“病符”。
    这两位太平上师,显然也各有诡谲手段。
    徐和身旁立着一尊无头巨人,同样袒露着身体,浑身肌肉虬结,筋骨结实,像是铁铸的金刚;司马俱的身后,则是跟着无数神情木然,面色惨白之人,如同活死人一般,甚至没有呼吸,十分诡异。
    “死了多少人?”司马俱询问战况。
    “近百人。”一名小帅伏地回禀,不敢直视对方。
    “什么?近百人?”司马俱音调高了几分,又问道,“对方有多少人?”
    “也是百余人,”那小帅结结巴巴,却不敢隐瞒,犹豫了下,又道,“不过,对方只出动了二十余骑……”
    “二十余骑?”徐和闻言,勃然大怒。
    他身后的无头尸似心灵相通,猛地向前一步,将那小帅单手提起。
    “整整三百人,居然被二十骑追着杀,还斩杀了近百人?像你这样的废物,留着有何用?”徐和恶狠狠道。
    那小帅不敢反抗,连连求饶。
    “徐和,莫要冲动。”司马俱面露沉吟,却是出奇地冷静,“或许,不是他们不济,而是对方太强了。”
    徐和闻言,不禁皱眉:“你知道对方是谁?”
    司马俱点点头:“十有八九,是近来名噪一时的‘貔虎’杨子誓!”
    “是他?”徐和脸色微变。
    司马俱冷冷道:“那家伙,可是不止一次地坏了我太平道的大事!管亥就是被他所击败,落入海中,如今还依旧生死未卜。”
    “若是他,事情可就有点难办了。”徐和面色凝重。
    他可是清楚管亥的本事。
    管亥所得“丧门”虽属下乘符呪,但他自身彪悍勇猛,却已是太平道众有数的猛将,仅仅逊色于张曼成、波才等将。而这样一猛将,却被杨信轻易击败,生死不知,足见对方的可怕。
    “有何难办?”司马俱却似胸有成竹,眼神一凛道,“我曾听马元义说,此人会是我等起事的心腹大患……若能在此杀了他,可为大贤良师除一祸端。”
    “司马俱,此人可不好杀。”徐和皱眉,“你准备怎么做?”
    “蚁多咬死象,”司马俱冷笑,“召集附近所有教众前来,还怕弄不死他?”
    徐和闻言一惊,不由道:“所有教众?你的意思是……”
    “所有人!”司马俱狞笑,又强调了一次。
    “此事不妥,”徐和摇摇头,却又道:“聚集人马也需时间,等我等聚集人马,杨信一众人等恐怕早已走远了……”
    “放心,山人自有妙计。”司马俱神色自若,又道,“还有,你忘了?济南国中,可是有济水的。哼哼,杨信能靠歠仇水拦住鲜卑人,我等也能在济水河畔将他干掉。”
    ……
    几日后。
    杨信察觉到情况不对了。
    “真是好手段呐……”他面露冷笑。
    杨信等人一路南下,身后一直有太平教徒鬼祟跟随,且数量越来越多,数日之间,就已有数百,黑压压一片。
    他又派出高顺,想让他领甲骑再冲杀一阵,但那群太平教徒未带武器,且似乎裹挟了许多平民,甲骑一旦靠近,他们也不反抗,只伏地痛哭而已。
    高顺只能悻悻而回。
    他性格刚毅,不畏死也不怕难,但让他去杀手无寸铁的平民,他却是做不出来。
    杨信也一时技穷。
    虽然心中清楚,这群人都是太平教徒,但他们未带武器,更未发动攻击,他也不好做出过激之举。
    但杨信没料到的是,仅在旬日之内,身后太平教徒就聚集了一千五余人!
    而且,似乎还有人专门负责运送武器,在某一个夜晚后,这群人就被武装起来,摇身一变,成了货真价实的盗匪。
    杨信清楚自己上当了。
    他这想起,青州也是太平道的盛行之地。
    后来,曹操收编青州黄巾军,连家属在内共计百余万人,其中有三十万身强体健者,那就是鼎鼎大名的“青州兵”了。
    “大意了啊……”杨信暗暗道。
    他得承认,自己不止是妇人之仁,更是有些轻敌了。
    自塞外几战后,杨信麾下将士都经历练,愈发成熟干练,手下已可称是良将如云。南下的百人虽不多,但也俱为精锐,所以他并未将太平道放在眼里,任凭其慢慢积蓄力量。
    如今这进退维谷的局面,的确是他咎由自取。
    “骄兵必败,古人诚不欺我。”杨信暗自苦笑。
    而如今,他再想攻击,却不是那么容易了。倒不是说胜机渺茫,而是他本钱太少,这百余人都是他麾下精干,就是折损一人,杨信也要肉痛许久的。
    和千余人硬撼,杨信可没那么傻。
    但这又形成了一个悖论:害怕损失,所以不敢贸然进攻;但不敢进攻,太平教徒越聚越多,等日后开打时,损伤只会更大。
    不过,那一千五百余天平教徒也并未急于攻击,而是继续尾行,一则等待更多的教徒前来,积蓄力量;二则是在静待时机。
    时机很快就到了。
    济水滔滔,横亘在杨信面前。
    济水自定陶北入巨野泽,出泽流经梁山东至安民亭南接汶水,又北经戴庙东、埠子头西,至鱼山向东北入渤海,横贯了整个济南国。
    杨信等人只能选择找一处水浅处渡河。
    但一旦渡河,就意味着对方的“半渡而击”。
    他只得寻了一处山林,先驻扎下来。
    太平教徒也在不远处聚集,竟像模像样地扎起营帐,如同军队。
    那匹逾辉过于醒目,他们也不怕跟丢。
    杨信陷入沉思。
    日暮时分,陆康前来献策。
    “我有一声东击西之计,或能解决眼前麻烦。”他道。
    “声东击西?”杨信闻言,表情古怪。
    “正是,”陆康不明所以,点点头道,“却是需以我等几人为饵,吸引敌军注意,其余人则趁夜渡河。具体方案是……”
    杨信不等听完,却已是哈哈大笑。
    陆康疑惑:“子誓,何故发笑?”
    “就在刚才,元皓兄也献我一声东击西之计。”杨信笑着道,“只是,他的计策更激进些,却也更合我胃口。”
    “也是声东击西?”陆康一脸茫然。
    杨信点点头,眼神一凛道:“今夜定胜负,一劳永逸,解决所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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