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
    一场保密级别极高的会议正在召开。
    兴奋而又郑重的话语在屋内回荡。
    “如果楚王能够凭借十余个大家族、几十个封君,千名下士以上的贵族统治五千里的土地和人民;那么我们墨家当然可以凭借数万墨者管辖这五千里的土地和人民。”
    “此番事,乃利天下之大业中最重要的一步。诸位同志,不忘初心,继承子墨子和子禽子遗志。”
    “这一次,我们不只是在和楚国开战,而是在和整个旧制度旧天下开战。当我们的士兵真正占据了楚国都城的时候,旧制度的统治者便会团结起来。”
    “秦国的嬴氏、三晋的侯爵、齐国的田氏,都会搬出已经许久没用过的周天子,联合起来想要绞杀我们。”
    “但胜利终究属于我们。只要我们占据了楚地、击败一次这些敌人的联合反扑,那么距离天下大利就只剩下最后一点距离。到时候就像是一根朽木,一推就倒!”
    适挥舞着手臂,做了开战的演说,也宣告了这一次进攻越国不过是个幌子。
    越国的水军是个威胁,占领越国维系统治又需要分派兵力,所以趁着这一次秦晋交战、楚国内乱的机会,墨家以越王不义为理由,诱使天下诸侯相信墨家要吞并越国。
    然而实际上,墨家只是准备搞掉越国的水军,控制长江断掉后顾之忧:没有水军的越国,对淮泗地区不会有任何的威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墨家击败楚国再回来收拾他们。
    一旦越国水军被击败,墨家会立刻向楚国宣战。
    理由是……一个诸侯都不可能信、一听就是编造的、但民众却会非常相信的一个消费死人的理由。
    改革变法的熊疑死了,或者说终于被适给熬死了,等来了这个机会。
    当然,熊疑不是正常死亡,而是和他父亲一样,“被盗杀”,说白了就是一场政治谋杀。
    大量和墨家走私军火的封君们拥立了王子良夫,反对继承了楚王改革志愿的王子臧继位,楚国继承权内战爆发。
    说是继承权内战,实际上也就是一场宫廷政变,楚王的尸体还没发丧呢,贵族们就攻入宫中搞死了王子臧,祭祀了宗庙声称祖宗之法不可变,推选了王子良夫为王。
    适准备用的理由,便是二十余年前自己出使楚国的时候与那一任楚王的密室相谈。编造说那一任楚王言,如果楚国出现了反动变革,那么请墨家出面解决掉这些叛乱,使民众得利。
    这个理由过于扯淡,只要是长脑子的贵族就没有信的。
    然而这个理由也根本不是让贵族相信的,这些东西的受众不是贵族,而是楚国的民众。
    这不是宣战理由,而是一个宣传手段。
    甚至于已经起草好的檄文,以及统治楚国之后的各种有利于民的变法条例,也全都是用最简单的、易于理解的、楚国民众所熟知的方言写的。
    宣传必须要搞清楚受众对象,对着民众来阳春白雪鼓乐齐鸣乃至于引经据典,那无疑是愚蠢的。
    不信的人可以选择无数种理由不信,而宣传的目的只是让能够相信的人相信。
    这一次进攻越国,也只是为了掩护对楚一战。
    如今精锐之师集结淮水,似乎是要灭掉越国。
    实际上,一旦长江口水战墨家获胜,集结在淮河的精锐陆军不会过江灭越,因为灭越之后需要大量的干部和驻军才能维持有效统治,不如先不灭。
    精锐会沿着长江,利用水军优势运送后勤补给,攻占越国的昭关,也就是传说中伍子胥过关白头之地,然后继续沿江推进,攻占松阳。
    松阳,或者此时叫枞阳,是一处重要城邑,再往西就是楚国领土,后世的安庆。
    而且枞阳之南,就是铜陵,是墨家在越国势力最大的地方,那里的大量矿工可以迅速组织防御,楔入江南,和枞阳互为犄角。
    待攻占了枞阳,到时候保持和越国的战争状态,宣布攻楚。
    留守泗上的军团沿着淮河攻占下蔡、寿春、南下合肥。
    主力军团继续沿着长江推进到此时的彭泽,也就是鄱阳湖,在那里击溃楚国东线的水军主力,作出要威胁鄂邑以及后世的武汉地区,作出要沿着大别山以南沿江一线攻取荆州直破楚都的态势。
    引诱楚国的申息之师南下,引诱楚国的荆襄主力集结于鄂地,貌似要打一场武汉会战。
    实则派遣精锐,直扑义阳三关,经桐柏山天险进入楚国被调动后空虚的襄阳地区。
    南郑军团沿江支援,与襄阳城中的大量墨者合力,配合奇袭夺取主力被调动到鄂地的襄阳也就是鄢郢。
    南海方面,利用已经修缮的五岭商路,攻取临武、九嶷,获取湘江上游,形成地势优势。
    四面出击,利用大别山、桐柏山、淮河、汗水、湘江、长江将整个楚国分割。
    其中楚国王师、申息、鄂县等兵团被分割在武汉、云梦一代。
    陈蔡、南阳、鲁阳、许等兵团,被分割在中原。
    使楚国首尾不能相顾。
    一旦攻占了襄阳,则筑城做好防御的准备,伺机而动,连接汉中以为援。
    到时候勾连在云梦大泽中的孟胜,断武汉地区楚军的后路。
    如果楚军后撤,则鄂地的泗上军团紧跟不放,追击压迫以歼灭。
    如果不退想要筑垒拖延时间,则这边也选择拖延时间,攻取申息之地,派出干部立刻土改,稳定局面,以筑垒对筑垒,襄阳之军直扑楚都,瓦解楚国统治。
    南海军团沿湘江顺流而下,攻取长沙等县,与江北遥相呼应。
    至于南阳、方城、鲁阳、许、陈蔡等地的楚军,他们只有两条路可以选。
    要么选择死磕襄阳,墨家死守襄阳,只要撑到武汉会战结束,楚国就算是彻底完了。
    同样如果他们死磕襄阳,泗上会进行总动员,沿淮水向北,各个击破,攻占陈蔡等地,迫使楚国封君不得不放弃攻取襄阳退守他们的封地。
    如果他们不死磕襄阳,而是选择集结兵力于中原,配合魏韩赵齐,来一场“围魏救赵”,攻取泗上换取泗上退兵,那也有预案。
    适和墨家的高层都会留在泗上,进行全面的总动员,让魏韩楚齐看看有效基层统治之下的总动员和内线作战有多么可怕。
    如果他们拖延时间,等待各国一同出兵,那么墨家也会选择拖延时间,只要将大别山桐柏山和汉江分割的楚国南部军团歼灭,大势便定。
    如果他们不拖延时间,而是迫不及待地就准备进攻,则按照预定的计划,先断其一指各个击破,使得他们无法集结。
    如果实在意外,出现了各国的反应速度远超分封建制时代的极限,真的组织起来一支前所未有的大军,那么就按照之前参谋部的计划。
    放弃宋国,北线利用济水菏泽等地的筑垒区防守,中线后退,集结兵力,诱敌深入,一但机会来临深入已深,则在左翼也就是南翼击溃联军右翼,包饺子以迫使联军后撤。
    如果他们面对右翼被偷、左翼无法攻破菏泽济水防线、中军深入太深的情况还不退军,那就可以选择在内线决战,打一场凹月口袋阵中的歼灭战,毁掉魏楚韩齐最后的野战主力。
    只不过这样一来,魏韩楚齐就都完了,一点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了,到时候中原战场的战略进攻权就在墨家手中。
    到时候先北上破齐,兵临黄河、太行,是蚕食还是鲸吞那就都无所谓了。
    整个华北平原的精华地都在墨家手中,开发最好的淮泗地区不失,江南楚地归属于墨家不过三年就可以通过土改拉出来一支大军。
    墨家这些年为了这个大战略,培养和储备了足够数量的通晓各地楚语的干部,早在十余年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不但要灭楚,还要占着不走形成有效的统治。
    这个计划看似繁琐,实则简单,就算哪一个环节出了意外,只要不是全败无胜,楚国就基本没有可能存在了。
    楚国新乱,如果楚国选择在武汉会战,泗上的军团不可能失败,战斗力的差距不是计谋手段可以弥补的。
    如果楚王选择逃亡,放弃武汉会战,那实际上也就是死路一条了。放弃武汉,等同于放弃荆襄,学当年柏举之战一样南逃,也就再也没有复国的机会了。
    墨家不是吴国,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解民之悬形成有效的统治,楚王放弃的越多越快,墨家实力增长的就越快,他敢逃墨家就敢占。
    申息之师也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南下武汉和荆襄军团会和,准备武汉会战;要么北上和南阳陈蔡等师会和,再图他谋。
    如果申公真的脑子不好使,选择了指挥申之师救援合肥、下蔡、寿春,那正好免去了许多麻烦,各个击破先吃掉申之师,淮北到鄂地楚国就一丁点兵力都没有了,那今后可真是畅通无阻。
    精锐奇兵夺三关取襄阳,只是为了关门打狗将楚国分割,不是不如此便不可胜的手段,只属于如此可胜的简单一些的手段,所以奇计可行则行,不可行则沿江推过去。
    同样,中原地区,魏国被墨家和秦国东西轮着放血,其实已经没有一支能战的野战军团在东部了,韩国还有些实力,但也得和楚国残余力量配合才行。
    齐国自己可不敢深入泗上,孤军深入必死无疑,齐国只能等待各国准备好了才行,而各国准备好的时候,可能郢都都已经进行动员大会开始征兵了。
    对这个计划而言,最关键的是第一步,毁掉越国的水军,使得越国形同虚设,断绝后顾之忧,取得制江权。
    当然,如果此战不胜,那就退回来选择避开水战过江陆战的方式先灭越国,缓缓图之。
    只要此战胜了,那么就可以倾尽全力实行所有的计划。这些计划不是靠谋略智计就能解决的,而且墨家可以承受数次失误,而楚国只要有一次没有“令人惊叹地以少胜多”就完了。换而言之,楚国要至少创造三次属于后世史书上三千年留名的奇迹,才有可能保住不灭。
    楚国需要完成的三个奇迹,包括:内乱刚息军心不稳的最多四万野战军团在武汉地区击败至少六万的泗上精锐而且还得是歼灭战而不是击溃战;南阳方城掐指一算算到了墨家的意图放弃放弃封地且在一个月内集结完毕反攻襄阳;一颗流星落入彭城导致墨家所有高级干部死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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