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原野上,入眼都是葱茏而热情的绿意。
    花草树木点缀在湛蓝的天穹中,伴随着微风划过的轨迹,招摇着生命的骄傲与倔强。
    牵着战马缓缓而行的魏延,从马腹侧捞起水囊猛灌了好几口,润了润几近冒烟的嗓子,将目光落在犹如长龙行军的大汉将士时,就忍不住昂头对着烈日低声咒骂几声。
    日头委实是太毒了。
    饶是才方过辰时,地上就已经如同下了火一般。
    不说披坚执锐的将士们,就连各将佐的战马都气喘吁吁,口角泛起了白沫点点。
    亦让魏延心中烦躁不已。
    既是担心天气炎热行军太慢导致错过战机,又是心忧一路风尘仆仆的将士们会中暑昏厥,不战而损。
    但他唯有想到的法子,便只有尽可能减少白昼炙热的苛刻。
    如四更开始行军、巳时末全军休憩,然后一直待到傍晚暑气退了再兼程十里。
    难免的,行程慢了不少。
    原本谋划中,大军将于七月上旬抵达乌亭逆水河谷威逼金城郡,但如今都六月末了,他还未抵达鹯阴城塞。
    “将军,若不令士卒休整吧?”
    就当魏延正暗自烦恼着,暂时充任大军长史的费祎不知何时来到了身侧,低声建议道,“后督有报,护输粮秣的辎兵,已有十余人为暑气所伤矣!”
    魏延一听,不由忧思上眉头。
    源于近些年战事频繁,将士几不卸甲且民多苦之,丞相诸葛亮为了保障民生,非迫不得已之时都不会征发民夫转运。
    此番征伐凉州亦然,军辎与粮秣皆赖各部随证将士自己护送。
    拜陇右困顿的民生所赐,大汉并没有余力伐木造舟船,亦无法借着祖厉河的水里转运;虽从小陇山与索西城马场调来不少役畜助力,但沿途沙地甚多,沉重辎车常深陷沙土内,不得不依靠人力推拉而行。
    一路艰辛,兼之天气炙热,被暑气所伤在所难免。
    更令魏延心中忧虑的,乃是从鹯阴城塞进发乌亭逆水河谷那一段四五百里荒谷行途,可要比祖厉河谷难行多了。
    昔日姜维绕后奔袭,轻装而行的将士,倒毙于途者尚且有十之二三。
    今大军携粮秣及攻城器械而行,不寿者将几多邪?
    “不可,此地无有树荫可遮阳,休整无益。”
    带着忧虑,魏延用不容回绝的语气对费祎说道,“文伟,你且去前军传令,让安国部倍道而行,寻一阴凉处为大军扎营,我去后军督阵。”
    言罢,不待费祎答话,又对着身侧部曲嘱咐道,“你二人护费长史左右。嗯,将战马让与长史代步。”
    随后便跃上战马而去。
    亦让费祎连忙举袖挡住战马卷起的尘土。
    这位将军功勋彪炳,恤下之心亦不缺,但行事难令人心生好感。
    带着一缕苦笑,费祎接过扈从递来的马缰绳,策马而去。
    只不过,片刻过后,他便又调转马头往后军而归。
    在大军外围警戒的马岱部,遇到了从鹯阴城塞而来的姜维,正引来中军寻魏延呢!
    之前魏延就遣使前往鹯阴城塞告知,大军三日后抵达,但姜维却此时带着几个扈从急冲冲赶回来,久在行伍的费祎不问亦知,定是有什么紧要之事已然发生。
    是故,他直接让扈从前去知会关兴部落营,然后亲自引姜维去后军。
    免得魏延听罢姜维禀报后需要他参详,还要让人来寻他。
    少时,费祎一行抵后军。
    此刻的魏延已经将头盔挂在了马鞍侧,正满头大汗的与士卒们一起喊着号子,奋力将陷入沙土中的辎车推行。
    听到疾驰而来马蹄声,他随意昂头而瞥。
    待辨认出跃下战马的姜维,手中动作不由一顿,猛然发力将辎车推出沙坑后便大步往姜维步去。
    脚步颇为急切。
    想想,也很好理解。
    自赵云病故、李严被贬后,他就成为了大汉首屈一指的将军。
    无论资历能力还是战功及官职。
    而此番征伐凉州,亦是丞相首次让他全权督领战事,连凉州刺史的官职都提前请朝廷授予了,若是战事无功而返,他将“无颜见江东父老”矣!
    再者,他素来自矜。
    自北伐开始就常建策于丞相,非止一次将逆魏各部将领鄙为土鸡瓦犬之辈。
    声称丞相若能授他独断战事之权,领万余精锐奋进,必能摧锋蹈阵所向披靡。
    如今,丞相将三万精锐尽付以他、竭力筹备了可堪征伐一岁之食的粮秣,且还将关兴、姜维等后进良才调入他麾下历练,寄厚望与信任如此,若他无法建功,日后岂能有面目再督军征伐邪!
    “维,见过魏.......”
    同样大步而前的姜维,连忙行礼,口出敬言。
    但他还没有说完就被魏延抓住了手臂,压低了声音说道,“莫多礼。伯约急归,可是逆魏有变故乎?”
    “回将军,确实有些变故。”
    顺势起身的姜维,也同样压低了声音,“维斗胆,还请将军移步叙话。”
    呃.......
    移步叙话?
    看来变故还颇多。
    听罢,魏延心中反而不是那么急切了。
    盖因征伐多年的他知道,战事的变故越多,其中所藏的机遇就越多。
    他自信于捕捉战机的敏锐与果敢上,逆魏在凉州的诸将远不及己。
    “好!文伟同来。”
    魏延轻轻颔首,让部曲督牵来战马一跃而上,招呼了费祎一声便驰马越众而出。
    还不忘挥手让亲卫部曲莫要跟得太近。
    但姜维所携来的扈从中,有一头戴轻纱斗笠、用葛巾裹住口鼻之人,却是策马与姜维、费祎并肩在后。
    此乃何人?
    竟敢不避嫌,欲旁听军情?
    用眼角余光瞥到的魏延,心头上泛起不快。
    但见姜维对此竟安之若素,并没有出声喝止,又隐隐心有所悟——伯约素来恭谦,非是不知轻重之人。今既有非常之举,或许是此人与伯约所言的变故大有干系吧?
    带着疑惑,数人策马缓缓出离大军约莫一里。
    而那掩头遮面不等魏延发问,就摘下斗笠、扯下了葛巾。
    亦让魏延与费祎不由异口同声:“子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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