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恪并不嗜杀。
    今番尽诛已然降伏的敢死兵,乃是事出有因。
    一者,为自身长远计虑。
    他的招降之言,如宽恕从叛者不死且请赦其家眷等事乃是权宜之策,并没有征得孙权首肯。若饶了敢死兵不死而令此事泄露,哪怕孙权不罪责,亦会落下擅作主张的口实。早就被定为太子左辅、备受孙权器重的他, 不想留下日后会被政见不和者攻讦的仕途污点。
    其次,乃是为得麾下士卒之心。
    为了激励将士死力,在未战之前他便许下让山越各部雪仇的诺言。若是食言而肥,恐威信尽失,将士不复爱之。
    况且,诛杀韩综一人的功劳与全歼叛逃之军相比, 自是不同的。
    既可得到庙堂更多的赏赐授予将士, 又可彰显自身统御之能、夯实自身日后得以统领大军作战的根基,何乐而不为呢?
    最后, 则是敢死兵尽授首,亦是罪有应得。
    此些士卒以及其家眷先前备受孙权厚待,但却随着韩综叛逃,且频频入吴境杀戮百姓、扰乱民生,堪称恶贯满盈、人神共愤!
    今尽诛之,实乃顺应天命以攘除奸凶也。
    有何不可!
    杀戮殆尽后,诸葛恪乃让部曲督将韩综与敢死兵的首级送归濡须坞请功,自身则是留在山谷中督促将士们修筑防御工事,以防魏国或有别部来袭。
    有备无患嘛。
    依着常理推断,如今魏国大军屯在舒县硖石口,彼逆魏曹叡不可能令韩综部独自前来濡须坞......
    自然,在打扫战场与修筑防御工事时,他顺势让将士们收拢了敢死兵的尸身就地筑京观,以彰吴国武功。
    此战很快便被两军知晓。
    孙权得悉了魏国攻打庐江郡为虚、实乃意图走山道袭濡须坞后,便轻舟赶来回来。
    至, 当即下令将韩综首级送去逍遥津, 打算在合肥旧城重筑完毕后悬挂城头以儆效尤,且勒令各部休整备战。必不可免,不仅亲自作书嘉奖了诸葛恪,还命谷利将自身车驾的青曲盖送去诸葛恪部,以彰之功与表欣喜之意。
    而曹叡得闻后,满目惆怅。
    韩综死了便死了,不足为惜,但他自身的战略意图却是胎死腹中了。
    且还因为推行此筹画耽误了不少时间,令蒋济“可悉数驱大军往赴合肥新城与贼吴鏖战”的谏言不复有执行的时机。
    暮冬十二月了,距合肥新城易手约莫四个月的时间了!
    如此长的时间,彼贼吴再怎么无能都已经将守御的部署筹备得当,魏军即使全军悉往兵临城下,也很难夺回城池了。
    留给他的选择,唯有两个。
    一者,重拾满宠之言,以寿春城作为御贼吴的屏障,留骑兵频频侵扰而将各部士卒罢归去休整,待时机成熟再做计议。
    另一,则是全军返回寿春城下, 拼着被围点打援的先机之失与贼吴主力鏖战。
    以决战的胜负定论淮南的归属。
    至于越过硖石口继续进军与夏侯霸部进攻皖城, 他不再做此念。
    屡屡失利的战事令他信心丧损,不敢再孤注一掷去赌“石亭之战”是否会重演。
    当然了, 他还有另个一选择。
    那便是传诏去关中,命雍凉都督司马懿督领大军出武关赴江陵城,趁着魏国现今无需防备巴蜀之时,效仿昔日曹丕两线伐吴,以拼国力损耗的方式让贼吴不堪重荷、难以为继,自动放弃合肥新城罢兵归江东。
    想作这个选择,很难。
    盖因魏国已然不是他继位时的魏国了!
    以现今的国力倾力而赴,若是稍有不慎,将步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战败丧损士卒还是轻的,可怕的是先伐逆蜀无果后讨贼吴务工,令天下士庶质疑魏国得天命之说,进而因为战事频繁的徭役之苦与赋税之增而人心思异、叛乱烽起,国将不国!
    是的,曹叡也输不起了。
    且他如今无人可计议。
    满宠、蒋济与王基等人不必说,先前与议时便有定论,不会改弦易辙;而孙礼则是期盼他能兵临寿春.......
    去书归雒阳更不可取。
    就在数日前,雒阳传信来报,辅政重臣司空陈群病故了。
    虽然他先前听取吴质之言对陈群以诏申责,但不可否认在安京畿朝堂这方面,陈群乃众望所归。
    盖因陈群乃荀彧的女婿,是颍川士人这个派系的第三代领袖。
    初,魏武曹操创业,以颍川士人出谋划策、安抚地方;以谯沛宗族乡闾统兵,征讨不臣、镇守一方。虽然后来随着曹魏基业不断扩大,收拢各州郡人才以用,但颍川士人在雒阳庙堂的话语权仍旧很重。
    如魏文曹丕代汉时,便是陈群推行九品官人制安抚世家的助力。
    今陈群丧,司马懿督战在外,雒阳庙堂将以孙资、刘放与崔林等人为首,维稳局势便是万幸,还作何让他们计议戎马大事的冀望?
    若不,作书问问大将军之意?
    自作思虑数日而无有绝断的曹叡,心中悄然泛起此念。
    但很快,他便罢了此意,在数百虎豹骑的护卫下赶回勺陂入淮口寻满宠:信使来报,江东大军再度有了大动静。
    围困寿春城的陆逊与朱桓部,竟然悉数返回合肥新城了!
    就连驻守成德县戍守点与东淝水入勺陂口的全琮部,亦转军归逍遥津了!
    此乃江东腹地、荆南或交州复有叛乱起乎?
    抑或者说,是贼吴知我意在攻打濡须坞,故而贼子孙权将大军尽调遣归来,意与我魏国大军在南淝水决战乎?
    对于江东的骤然解围、不复有全据淮南之意,曹叡百思弗解,难有定论。
    但满宠的猜测,则令他恍然。
    “陛下,老臣窃以为,乃彼江东此数年连番大动刀兵,以致士卒疲惫、粮秣库存难以为继之故耳。且以时日推算,合肥旧城应已修筑毕,故而彼贼吴有罢兵休整之念,蓄力他日再来犯境也。”
    这个答案令曹叡暗中懊恼不已。
    若是果如满宠所言,当日他不管采取了满宠之谋还是蒋济之言,都有很大的几率迫使江东主动罢兵了的.......
    如今,却是晚了。
    盖因江东已然修缮了防御工事、有城池可依,不可能与魏国在野外决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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