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七月,烈日当头。
    繁华的安条克城中,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一头庞大的断角犀牛拉着一架巨大的车厢在街道上慢悠悠地穿行,车厢上插着巴雷特家族的天秤旗帜,驾车的中年男子半眯着眼睛打着哈欠,在烈日下提不起精神。
    马克西慵懒地躺在车厢内,手里摇着折扇,神色悠然。
    两个皮革厂的伙计更是直接在车厢内呼呼大睡。
    连日来车马劳顿,还要保持高度的警惕,让他们精神时刻都处于紧绷状态之中,如今货物交易完成,精神也放松了下来。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采购一些货物,然后返程,盐和糖还有一些香料是必需品,至于其他的,则由马克西自己定夺。
    这已经是马克西第四次来安条克城跑商了,第一次是唐纳德带着他来的,然后就是他自己带队。
    第一次来的时候,繁华的安条克城让他眼花缭乱,仰头才能看到顶的高楼,琳琅满目的商铺,让他目不暇接,然而随着来的次数多了,也更深入地了解了这座城市,如今他对于车厢外面的景象已经提不起任何兴趣,甚至觉得不过如此,这座城市虽然光鲜亮丽,但是也有比卡利亚斯棚户区条件更差的贫民区,街道上随处可见乞丐和流浪汉,一些局促的街区巷道中,更是恶臭难闻。
    他认为假以时日,卡利亚斯将会比这里繁华,更重要的是,在卡利亚斯发展过程中,他是重要的参与者,这样的卡利亚斯,在他心中,比任何地方都要好,比帝都暴风之城还要雄伟,比圣城萨拉迪昂还要伟大,即便他并没有去过这两处象征着大陆最高权力的地方,但这并不妨碍他把它们拿来做评价。
    这次跑商的规模是最小的一次,只有一辆车,不过这辆车的货箱却是之前牛车的三倍之大,为车辆提供动力的是一头被彻底驯化的五级力量型魔兽——火角犀牛,这是江南皮革厂花了六十枚金币从顽石冒险队购买所得,价格不低,但是马克西却觉得挺值,主要是售后有保障。
    在购买后的半年里,每次跑商,顽石冒险队都要提供一名冒险者作为车夫押车,以防止魔兽暴动,还要为皮革厂培训自己的车夫。
    另外根据规定,如果在三年之内,这头火角犀牛因生病、暗伤、旧疾等方式死亡,顽石冒险队需要赔偿江南皮革厂所费购买价格的60%80%,具体数比例要根据事实情况而定。
    这样的售后赔偿规则是领主林恩亲自定下的,为了整改卡利亚斯之前假货泛滥的风气。
    但是在交易时,顽石冒险队却对此有些迟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这样的买卖规则,提供车夫就算了,还要提供三年的“质保”,这让做惯了一锤子买卖的他们有些接受不了,以往冒险所得,全都是直接卖给拍卖行的博格,一口价,过后不管。
    顽石冒险队提出了可以少价,但是不承诺质保三年的提议,江南皮革厂没有同意,这不是摆明了对自己商品质量不自信吗,这样的话,为什么要买。
    于是交易陷入了僵持,而这时候第三方出现了,他促成了这笔新秩序以来卡利亚斯内部的第一次大额交易。
    原赌场老板班森闻风而来,他加入到了这次交易中,表示愿意代替顽石冒险队为购买方江南皮革厂提供三年质保承诺,前提是,江南皮革厂需要付给他一笔钱,金额就是之前顽石冒险队提出的降价百分之十五,即九枚金币,这样一来,购买方江南皮革厂并没有多花钱,也得到了质保承诺,顽石冒险队也无需再承担赔偿的风险,虽然少赚了一些钱,但这是他们主动提出的降价。
    而且班森还对江南皮革厂承诺,三年之后还可以继续质保,只要愿意继续付钱,不过一次性只能保一年,赔偿额度也会下降,具体的数额需要届时对这头火角犀牛经行重新评估。
    车厢中马克西随着路面的颠簸晃晃悠悠,他还记得当林恩大人听到这个消息时那吃惊的表情,他和班森在办公室商讨了一个下午,然后卡利亚斯的第一家保险公式就成立了,班森作为公司的创建者和负责人,巴雷特城堡占股百分之三十。
    “要是不拉着林恩大人为他背书,班森一个赌场老板可没有太大的信誉。”
    马克西轻摇着折扇,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班森的手段。
    不多时,犀牛车停了下来,驻车时的轻微震颤让车厢内的两个伙计也清醒过来,在外跑商,要保持高度警惕,他们的睡眠都很浅。
    马克西打开车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但是被他快速用扇子给挡住,显然早有预料。
    车厢因为要运送白砂糖,所以加了一层隔热板,这让车厢内相比外面凉快的多。
    马克西和伙计走出车厢,目的地已经到了。
    在他们身前是一家行商旅店,专门为来往安条克的商人们提供住宿,旅店同时还是一家货栈,为货物和车马落脚提供了便利。
    马克西已经是在这里落脚过好几次的熟客,刚一下车就有伙计上来招呼,车厢上的旗帜,让他在下车之前就已经显露了身份。
    “马克西老板,返程的货备齐全了?”伙计表现得很熟络,热笼地打着招呼。
    “我可不是老板。”马克西笑着说道:“空车,天气太热了,明天下午再出去采买。”
    “就是,这鬼天气,从六月底到现在就没有下过雨,不过还好我们店里房间不当晒,一整天都凉快,您这次开几间房?”
    “三间,最好还是我上次住的那几间。”
    “三楼朝街,304到306,都给您留着的。”伙计都不用翻看客房记录,眼珠子一转,哪些房间还空着就有了心里就有了谱。
    “先开三天。”
    马克西掏出一枚同盟银币,屈指轻弹,伙计稳稳接住。
    这当然不是房钱,只是小费而已。
    伙计手掌一翻,眨眼间将银币收入囊中,然后领着一行人往楼上去,至于那辆颇大的犀牛车,货栈里自然有安置的地方。
    对于这伙来自卡利亚斯的商人,最初他是瞧不上眼的,据说那里是未开化的地方,人兽混居,不知礼仪,不明事理,但是通过马克西的几次接触,他对卡利亚斯人的印象已经完全反转,就单说这位皮货商马克西老板,即便他一直不承认自己是老板,但是行事作风有很有气度,既不卑微也不豪横,关键是出手还挺阔绰,小费打赏从来都只用银币,不像有些看上去挺大的老板,结果抠抠搜搜的只拿铜币打发人。
    “据说你们那边现在在大搞建设,还修了学校?”他边走边问,如今对卡利亚斯充满了好奇。
    马克西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并没有正面回答伙计的问题:“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有机会一定去。”伙计半敷衍地说道,但还没走出几步,却又问道:“您看我要是去卡利亚斯,能干什么活计,能养活自己吗?”
    “我觉得你可以去开一家自己的旅店。”
    伙计脚步为之一顿,晒笑道:“我记得您可不爱开玩笑。”
    马克西认真说道:“卡利亚斯现在还没有旅馆,也不太需要,不过我想很快就会有需要了。”
    伙计没有再说话,低着头前进,似乎内心中能在做着挣扎。
    在达到304房间门口,他叫住正要进屋的马克西,请求着说道:“您这次回去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一起,我想先去看看。”
    “没问题,只要你们老板不来找我麻烦就行。”
    “我会向他请假的。”伙计向着马克西真诚地鞠躬,以表示感谢。
    三间客房,马克西独住一间单人间,两个伙计和顽石冒险队的车夫共住一间大房,另外一间空着。
    进入房间后,马克西飞快冲完了澡后就一直坐在窗边,观察着楼下的街道的行人。
    行商旅店这一片来往的基本都是跑商的商人,他们来自天南地北,做着不同的生意。
    通过观察这些人的行为举止,能让到学到一些不少东西,而且还能发现一些安条克城潜在的信息。
    日落之前,304的房门被敲响。
    开门之后,进来的是两个十四五岁的人类少年。
    马克西并没有感到意外,面带笑意将他们请进房间,事实上306的房间就是为他们两个准备的。
    这个两个少年马克西是认得的,曾经巴雷特城堡城楼建筑工地的工友。
    虽然不是一个小组的人,但是基本同样天天都会见面,他甚至还知道他们的名字,强壮一些那个叫盖伦,瘦高个叫提姆。
    只不过和之前在工地上相比,这两人如今气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沉默寡言,内敛深邃,小小年纪,就仿佛经历了沧桑,尤其是那双眼睛,就像是看破了死亡。
    马克西因为当时也在工地上,他对此知道一点点内情,据说有十多个少年劳工在城楼工地结束后,被林恩大人安排给了“那位大人”当学生。
    “那位大人”就是那个在兽潮最后用黑镰击杀魔暴龙的死灵术士,通过这件事,卡利亚斯人都知道巴雷特城堡中还有一位非常强大的死灵术士,但是却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所以都把他称之为“那位大人”。
    “有结果了吗?”马克西知道他们如今身份不同以往,所以并没有叙旧或是寒暄,一开口就直入主题。
    “明天晚上之前给你结果。”强壮一些的那个少年平静说道。
    他现在的名字是“乙”,提姆叫做“癸”,马克西知道这是林恩大人发明的文字和读音。
    “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要回去,和你一起回去。”“癸”补充道。
    马克西点了点头,心里嘀咕着这次要坐他顺风车的人还真不少。
    他把306房间的钥匙交给他“乙”,然后他们就离开了房间。
    马克西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怔怔出神。
    他这次来安条克城,除了正常的买卖之外,还有一个任务,是林恩大人亲自交给他的。
    调查安条克城的贸易形势,然后筹备一家江南皮革厂在安条克城的商铺。
    “乙”和“癸”会从其他方面调查情报,如果他们的情报结果显示不适合现在进驻安条克城,那么开设商铺的计划就将取消。
    马克西当然知道要开设的商铺肯定不是单纯的买卖行,它将作为卡利亚斯的前哨站,是卡利亚斯在安条克行省的眼睛。
    这件事情关系重大,马克西总觉得林恩大人有些过于轻率了,一方面是那两个“初出茅庐”的“间谍”,另一方面是自己这个一共都没有跑过几次商路的皮革厂管事。
    虽然说资历不能代表能力,可是自己这几个人的资历也太浅了一些。
    不过转念想到这趟出发前和狄克见面时,他对自己的鼓励,马克西就觉得浑身又充满了能量,他一定能不负林恩大人所托,完成好这次的任务。
    马克西不知道的是,在他和狄克见面之前,林恩先就见过了狄克,并且交待了几件事情,其中就包括“激励马克西”。
    夜色渐深。
    安条克城的早晚温差极大,白天酷暑难耐,而晚上竟然又泛起阵阵寒意。
    马克西只穿了一条裤衩,光着身子躺在床上。
    他没有盖被子,甚至连毯子都不要。
    因为他感觉胸中有团火在燃烧。
    这是信任之火,是狄克对他激励,是林恩大人对他的信任。
    如果这次任务顺利完成,那么他马克西就是这个商铺的负责人,就是卡利亚斯在北方的眼睛。
    他还如此年轻,一想到自己就将独当一面,心中的那团便烧的更旺。
    于是他叫来旅店的伙计,帮他找来了一个女人。
    …………
    卡利亚斯城镇。
    经历了半年的工期,卡利亚斯的学校已经修建完成。
    各门学科的老师也都招聘到位,招生工作正在持续经行。
    开学在即。
    巴雷特城堡,林恩的办公室中。
    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站在林恩的书桌之前,脸色不是很好看。
    “您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她太年轻了。”
    “教学看的本事,而不是年纪,考核的结论证明了她比你更优秀,所以她就是数学系的主任,年轻怎么了,年轻就是本钱,她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水平,更说明她的能力。”林恩的声音中带着怒意。
    中年男人没想到一向温和的领主大人会发这么大脾气,在阿米亚斯的示意下,赶紧退了出去。
    连阿米亚斯都觉得这个数学老师实在太没有眼力见了,知道他不愿意屈居一个少女之下,可是他居然拿蕾贝卡老师的年龄太小不足以担当大任为理由说事,他也不看看坐在他面前的这为领主大人今年几岁。
    林恩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冲着阿米亚斯说道:“这个时代,是属于少年人的时代,新生的卡利亚斯,也是一个少年。”
    阿米亚斯知道现在不是抬杠的时候,直顾点头。
    而林恩似乎意犹未尽,胸中还有积郁未出,他提笔开始在纸上书写: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河出伏流,一泻汪洋。
    潜龙腾渊,鳞爪飞扬。
    乳虎啸谷,百兽震惶。
    鹰隼试翼,风尘翕张。
    奇花初胎,矞矞皇皇。
    …………
    美哉我少年卡利亚斯,与天不老!
    壮哉我卡利亚斯少年,与国无疆!
    通篇纹章,一气呵成,写完之后,林恩长处口气,似乎畅快无比。
    他朝着阿米亚斯招了招手,秘书长赶紧过来拜读领主的大作。
    “读出来!”林恩大声说道。
    阿米亚斯点点头,开始诵读起来。
    一开始还是在平淡地念叨,然后声音越来越大,气势越来越高。
    阿米亚斯通篇诵读下来,只觉得的精神焕发,振聋发聩,再看向林恩时,眼神中满是崇敬。
    林恩心中窃喜,觉得昨晚花了两个小时翻译,然后花了半个小时背诵,都是值得的。
    “把今天上午截止到现在,这件办公室内发生的事情,传扬出去。”
    “包括这篇文章吗?”
    “当然,这是重点。”林恩躺在椅子上,无比地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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