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坐起身,看到身下的木板床和坐在地上咧嘴冲他笑的谢冬清,嘶哑着嗓子问:“我们这是在京城?”
    谢冬清点头。
    梅阁看到谢冬清身后的木栅栏,默了片刻,问:“这里是刑部大狱?”
    谢冬清撇了撇嘴,点了头。
    梅阁与她对望许久,又问:“我在刑部大狱还能理解,可谢老板,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谢冬清表情立刻变了,愁眉苦脸道:“说来话长。”
    梅阁莫名其妙顺着她接了句:“长话短说。”
    “是这样的。”谢冬清坐直身子,指头开始搓袖口的线头。
    梅阁低头见了,有种想按住她手的冲动。
    “前日晚上你发高烧昏了过去,我就和李锦大哥把你拖回了白地镇的官府,天亮后,官府的人说灾民们造反了,而且士兵们也帮他们一起围堵在官府门口要向你讨个说法,打砸抢什么的,特别混乱。他们非说你贪污朝廷拨给白地镇的赈灾款,不然他们应该早就拿到朝廷给的安置费了,并且说你不仅贪污赈灾款,还让一些灾民去干活,每日干活只给饭却不发银两,等于白白做工。李锦大哥和你们官府姓王的那个官员把粮仓失火那晚,带头闹事的七个灾民尸体搬到了门口,王大人拿着士兵的名单,找出来那七个灾民其实是士兵伪装的,后来我们告诉灾民,粮仓被烧,士兵伪装灾民闹事其实是另有人指使。我们找来士兵头目质问,结果那个士兵头目却说是你指使他们放火烧仓带头抢粮,说这是你为了骗朝廷更多的赈灾款耍的手段,而且还说你和他商量好了,等朝廷再次拨下赈灾款后,会分给他三成。”
    谢冬清断在这里,忍不住骂了一声,才继续讲下去:“他这么一说,灾民们就疯了,全都往官府中挤,非要揪出你就地□□,说要打死你这个贪官,李锦见事情控制不住,带着咱俩逃出了白地镇,可惜白地镇的事情被人报给了朝廷,朝廷当天就发了通缉令,李锦也接到了暗门指令,要他带我们回京交待清楚,可是咱俩刚进京城就被逮了,并且要提审你。”
    梅阁听完,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问她:“李锦是谁?”
    “暗门的大哥。”
    梅阁微惊道:“你怎么会认识暗门的人?”
    “运气运气,全靠运气……”谢冬清搓着手,“机缘巧合,我认识了长宁公主,咳。”
    梅阁愣了好久,冲她拱手:“谢老板,佩服。”
    谢冬清站起来,捶了捶发麻的腿,坐到了梅阁床边,看着他,问道:“梅阁,你想起我了吗?”
    “大约。”梅阁说道,“我好像记得我们的初遇,很多年前,你……我们在上元节花灯会上见过一面,你当时……”
    他脸微微泛红:“你把你的花灯给了我。”
    牢狱内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突然,谢冬清爆发出一声吼,大喊:“梅阁你把我错认成哪个老情人了?!我是谢冬清!什么鬼的花灯会,你难道心里还惦记着哪个姑娘吗?!”
    谢冬清猛烈摇晃着他:“我不接受!你不要欺骗我感情?!你竟然还有老相好!啊啊啊啊!这个梦快碎掉快碎掉,千万别走什么初恋姑娘拯救你的路线!否则我咬死你!”
    梅阁按住她的手,急切又想笑地说:“我没有……谢老板不记得了吗?我敢肯定给我花灯的姑娘就是你,和你一模一样,笑起来也一模一样。”
    谢冬清这才停手,用自己额头碰了碰梅阁的额头,问道:“梅阁,你烧傻了还是做梦梦见的?我们俩第一次见面是在……呃……”
    谢冬清尴尬了一下。
    第一次见面要说是梦里在校园遇到的那次,还是现实中正式见面的那次?
    梅阁说道:“我梦见的。不……不是梦,是我以前的记忆,我分得清。十年前,十年前我刚到京城,上元节时,在桥上遇见了你。你的花灯我还留着,在相府,和一堆旧物收拾在一起。是你,那个小姑娘真的是你。你或许忘了,你想想看,那个花灯,上面写着梅开喜迎春,有印象吗?”
    啪叽一声,谢冬清一掌拍在了他脑门上:“胡话,你是烧还没退,脑子不清楚了吧,我们俩第一次见面是在医院门口,你从我爸的车上下来,一脸委屈,睁着眼看着我却又不说话,啧。要说正式见面,应该是在法院门口,你当时从法院出来,穿着检察官制服,放眼望去,一堆人里面,就你穿得漂亮潇洒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扯远了,其实如果按时间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梦里,在校园的小路上。”
    梅阁半懂半不懂地听着她念叨。
    “所以,你还是没想起我。”谢冬清幽怨道。
    她郁闷了一会儿,扳正了梅阁的脑袋,对他认真说道:“我叫谢冬清,我是你女朋友。咱俩上个梦说好的,恋爱关系。若是你现在听不懂,我就换成这边的说法,我是谢冬清,我是你,梅阁,你的未婚妻。”
    梅阁懵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半晌没有反应。
    谢冬清在他脑门上响亮的亲了一下。
    亲完,她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想起来!”她喊道,“梅阁你快想起来,然后告诉我,怎样才能让你出去!”
    牢房外面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梅阁回过神,轻轻握住她的手:“白地镇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不要随便认罪,谨言慎行。”
    牢门打开,一个穿着藏青色官服的中年男人走进来,礼貌道:“梅大人,本官奉旨前来提审大人,还望您多多体谅。”
    梅阁站起来,轻轻点头:“有劳,走吧。”
    “且慢!”那位官员打了个手势,旁边的狱卒递上了一条黑布。
    “梅大人,因白地镇事有蹊跷,朔州州牧黄彦上奏陛下,白地镇灾民动乱一事,应与梅大人的摄魂术有关,所以,还请梅大人再次体谅,蒙了眼再去。”
    梅阁微微皱眉,最终短暂笑了一声,闭上眼低声道:“请吧。”
    狱卒上前,黑布蒙住了他的眼。
    谢冬清问道:“你们带他去哪审问?我呢?是要分开审吗?其实你也可以带我一起去,白地镇的事,我也有见,能做个证人。”
    官员看了她一眼,只道:“姑娘的事,会有人来处理,还请姑娘在此耐心等候。”
    梅阁出声道:“谢冬清,不要多言,你是长宁公主的至交好友,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闻言,那位官员略有震惊,对谢冬清轻轻颔首,带着梅阁离开了。
    谢冬清担忧地目送梅阁离开,郁郁叹息。
    梅阁被带到了审讯室。
    刑部大理寺的几位重臣都在,赵太后坐在主审位,小皇帝坐在她的旁边,托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呆视着前方。
    众人行完礼,太后开口就问:“元朗,你可知罪?”
    梅阁心中叹息一声,带着些无奈,回答:“臣不知。”
    赵太后翻开手中奏折,说道:“昨日,宫中接到朔州州牧黄彦的急报,说你放火烧仓,指使兵士抢粮,又使用巫术煽动灾民,造成白地镇大动荡,死者十一人,伤者数十人,最后巫术反噬,局面失控后潜逃出城。他说的,可有错?”
    “有。”梅阁回道,“白地镇的事,臣还未调查清楚,臣为何要烧粮仓?为何指使兵士抢米粮?且驻扎在白地镇的兵士,臣并无指挥权,煽动灾民,臣又能得到什么?至于巫术……臣虽为云州人,但却并不会巫术。”
    小皇帝开口道:“母后,他说得对,朕也奇怪,黄彦的折子里说梅元朗他烧粮仓还煽动灾民抢粮,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黄彦说他是为了骗朝廷赈灾款,可朕却觉得,这样骗赈灾款,似乎太笨了些,也太不合常理。”
    赵太后瞪了她一眼,小皇帝只好别过脸去,继续神游。
    赵太后悠悠笑道:“梅阁,黄彦猜你这么做是为了要朝廷的银两,可你到底是为了什么,瞒不过本宫的眼睛。你这么做要的不是财,而是兵权。以镇压动乱为名,趁机要到朔州的兵权,你说,本宫说的,可对?”
    梅阁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臣离京时就知,若是白地镇出半点差错,臣就要回朝领罪。既如此,臣怎能犯下大罪,去要牢牢掌握在黄彦手上的兵权呢?”
    赵太后一掌打在桌案上,厉声喝道:“梅元朗,事已至此,还想狡辩!你用巫术控制兵士,迷惑黄州牧,煽动灾民可是有人证的!你大概自己都没想到,因为巫术反噬,术法失败,黄州牧和民众得以清醒,这才慌张出逃。来人,叫黄彦来!”
    梅阁沉默着。
    黄彦进来见了礼,陈说证词:“第一天见到梅丞相,他以讲述云州儿戏为由,对下官使了一招摄魂术,后来几天,下官神情恍惚,浑身无力,当时以为是偶感风寒,并没在意。可没想到,梅丞相纵火烧仓那天,下官听到了警钟声,却无力起身,心中焦急,这才延误一晚,好在第二天,突然彻底清醒过来,方知巫术被破,匆匆赶去官府质问梅丞相,到了才知梅丞相被巫术反噬,昏睡过去。臣本想将梅丞相押送上京,却不料,梅丞相留有后手,提前迷惑了几位高人,在下官眼前,将他带走。下官急忙发信给朝廷。”
    他跪下来,凄声说道:“陛下,太后,臣有罪,未能护好白地镇百姓,疏忽大意,这才中了惑术,酿成大错。”
    太后抬手,说道:“黄爱卿请起。”
    黄彦起身,又道:“太后,门外还有几位证人候着,是白地镇的灾民。”
    太后眯着眼,微微露出笑容,很快又收了回去,说道:“请他们进来。”
    一群灾民垂着头,抖着身子走了进来,有的没走近就吓得跪地叩首三呼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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