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出,宫胤颤了颤。
    恍惚里仿佛还是初见,凤来栖里,掳走她的马车上,那个笑盈盈满脸生春的女子,最初,就是这么古里古怪叫着他。
    他记得那时自己满心厌憎,不喜她的放肆风流动手动脚,但不知怎的,那些嬉笑怒骂,一直清晰地印在心版上,他记得她脱下那古怪鞋子梆梆地敲马车顶,记得她初见他的脸,那句“帅哥,我好像爱上你了,做我王夫好吗?”
    有些话以为忘记,其实深记,有些话一直等待,却不敢聆听。
    他凝视着她的眸子,光芒流转,烈焰生辉,其间燃烧着一个清冷的自己。
    心中微微地叹口气,此时只庆幸自己,出去后换了假。
    景横波也凝视着他,却着实看不透他的想法,看到后来她也不琢磨了,一年久别,苦熬相思,终于到此刻,撒泼耍赖才见一面,她什么都不想说,恨不得用眼光将他吞进肚里才好。
    “怎么不答我?”她用匕拍拍他的脸颊。
    宫胤静了一静,答:“你觉得呢?”
    景横波差点笑起来,这真是宫胤风格,看似答其实什么都没答,怎么解释都可以,冷漠又狡猾。
    等她也正在等他这个回答。
    “我也不知道。”她皱起眉,“我在帝歌遇见了一个很厉害的女人,中了她一掌,伤好后,总觉得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问过身边的人,可每个人态度都很古怪,似乎知道什么,又不愿提醒我什么。我厌恶帝歌,出来寻找答案,有人给了我一颗珠子,说凭这珠子,或者能找到我记忆里丢失的那个人,”她耸耸肩,轻松地道,“可惜珠子昨晚丢了。”
    宫胤眉头微微拧起,许平然?许平然对她下了手?按说裴枢英白耶律祁七杀都在,许平然无论如何也不该动得了她,否则他怎敢诱许平然往帝歌去?
    怀疑的浓雾在心内蔓延,但对她不可摆脱的担忧还是令他不得不多想。毕竟下雪山时,他为了彻底地消失,割裂了和蜂刺蛛网们的联系,这一年多,他在生死线上挣扎,大多数时候昏迷,族人带着他到处寻找药泽和解救方法,最近才刚刚出现在红尘中,对于她的事,存在着近一年的消息空白。
    只是,失去记忆……他扫了景横波一眼,女王陛下一年多不见,体态越风流成熟,一旦不再苦大仇深,眼波流转间立刻媚光盈盈,如果说以前是一个美丽的女子,现在就是一只美丽的狐狸。
    狐狸正用一种当初初见时的姿态和神情,骑在他身上俯视他,他记得她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对美男各种兴趣,半挑逗半天真,直到喜欢上他之后,才对别的男人失去了调戏的兴趣。
    不知怎的,现在看她又恢复当初模样,他心里微微有些压抑。
    狐狸还在他身上磨蹭,坐的位置本就要紧,偏偏她还把身子俯低,她向来是不好好扣衣领的,这个姿势足够让他看见两面落雪山坡,一线雪白深沟……
    而她跪坐在他身上,双腿有力地夹着他的腿,天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用力,用力得他已经有点没法思考,全心担心自己会不会忽然力……
    暗色中不知谁的呼吸似乎有些紧……
    有那么一瞬间,盯着他色泽变深的眸子,感觉到他身体在热,景横波懊悔了。
    灵机一动装什么失忆呢,机会难得,就该脱了他衣服,把该干的事儿干了,完了肚子里运气好有了娃娃,他敢连儿子都不要?
    不过转念想想,也许他真的不要……
    还有,看他现在的状况,“坐上来,自己动”一定会狠狠折杀他的自尊心的,那和强奸他没两样,为了长久的未来,还是……忍一忍吧。
    壮士断腕般闭了闭眼,她忍得好辛苦。
    宫胤盯着这女人表情——为什么她忽然看起来那么痛苦?以至于痛苦得夹紧了腿?
    ……
    景横波呼了口气,等待体内的热潮过去,懒洋洋道:“和你说这么多干嘛,无论如何,你我现在是敌人,你是我的人质。”
    她不敢多说,多说多错。她靠翻脸相向的突然行为,和装失忆,令他心生疑惑,产生探究的兴趣,才留住了他,再说下去露了馅,他又得逃跑。
    匕仍旧紧紧地按在他颈项上,她对屋外喝道:“去叫禹光庭来,让我走。否则我就杀了这个人!”
    宫胤又怔了怔。今晚的景横波真是让他一再出乎意料。
    他并不信她的失忆,所谓失忆不过是留下他的借口,但她费尽心思找到他,以她的性子,必然打死不走,现在怎么……
    门开了,那少女和南瑾也愕然站在门口,怎么也看不懂这出戏。
    宫胤忽然笑了笑,道:“春水,不用理会。”说完闭上眼睛,一副你要杀随便的样子。
    景横波二话不说,匕一抬,再猛地下戳——
    “住手!”
    匕在宫胤咽喉前一分处停住,宫胤神色不变,景横波倒出了一身汗。
    虽然这匕是折叠打开,也可以折叠收起,但她并没有十足把握能及时将匕收起。
    但她看见那少女对宫胤的关切神色,这一赌倒是对了。
    赌的并不仅仅是少女的反应,还有宫胤对她“失忆”的相信程度。
    果然宫胤睁开眼看着她,目光深深,又多三分审视。
    刚才那一刀,谁都看得出,力量上没留手。
    果然那少女道:“我家先生只是摄政王的一个清客,摄政王不会为他放了你的。”
    “骗谁呢。”景横波笑起来,“一个清客的丫鬟,就能制服我。一个清客,就让摄政王放着那许多侍卫不用,就让他来看守我。摄政王清客都这样,他早就不是禹国摄政王,该是大荒皇帝了。”
    “去!”她喝道,“让禹光庭撤开护卫,给我毒烟解药,别逼我杀人!”
    那少女犹豫半晌,咬唇退后,片刻后,急促脚步声响起,禹光庭带着几个亲信护卫进了院子,他在路上应该已经听少女说了情况,素来沉稳的脸色也稍稍有些青。
    禹光庭确实很愤怒,他知道这两人手段,放心将女王交付,谁知道竟然出了这岔子,但他不能作——他的隐疾,还需要对方救治,这也关系他的命。
    女王不能放,自己的命也不能不理会,隔着门,他看见女王微微冷笑,手势稳定,并且偏着头,一副不打算谈判只能她说了算的模样,不由恨恨咬紧了腮帮。
    少女春水斜瞟他一眼,低声道:“殿下放心,只要家主人在,放走的人,自然能给你再抓回来。”
    春水的眼神很有些古怪——出手掳走景横波,其实是为了保护她,帮她驱毒,随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跑。回头禹光庭也无可奈何。这本就是主人的计划,只是最后这执行情况……有点出乎意料。
    “解药!”景横波语气如同吩咐手下。
    禹光庭忍着气挥挥手,护卫递上一只盒子,景横波毫不犹豫地道:“你先试药。”
    禹光庭只得再挥挥手,示意护卫切下一点药丸吃给她看,一切无事景横波才命将药抛进来,将药吃了,手上却始终没放松,伸手揪起宫胤衣领,格格一笑道:“劳烦你送我一程!”身影一闪不见。
    禹光庭看看空寂室内,再转头看看四面,面色铁青,“追!一定要在她联系上她的军队之前,截下她!”
    一大队人潮水般涌出去,武器和甲胄相撞声响彻耶律庄园。
    春水和南瑾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底,看见深深的疑惑。
    ……
    “砰。”一声,景横波和宫胤脚落实地,落地时景横波身形不稳,一头撞在宫胤背上。
    宫胤颤了颤。
    身后肌骨透香,丰盈柔软,似一团软云,忽然熨帖了肌肤。
    她的一向挽得蓬蓬松松,垂落几丝在他肩上,他垂眼瞧着,下意识就想偏偏头,嗅嗅她的香气,随即勒令自己止住。
    她已经不是一只狐狸了,她像一只狐妖,忽然开窍的狐妖。
    景横波看上去倒真是无意的样子,抬手掠掠鬓,目光流转,笑道:“哎呀,我的功夫越精进了,这一闪就直接闪出墙了。”
    面前是长长围墙,不远处有一处池塘,苇叶正青。
    里头追杀声传来,很明显这是耶律庄园的外墙了,耶律家的庄园在城外,附近没有人家,一眼望去很是空旷。并不利于逃跑。
    “现在,可以分道扬镳了。”宫胤不看她,目光淡淡落在那片苇丛中。
    景横波心头火起——真是每句话都需要原谅他一百次才能继续谈下去啊!
    真想一刀子捅过去,剖开这别扭男人的心,看清楚里面都是啥复杂构造。他的黄历里难道每一天都写着“诸事不宜景横波”?以至于他和她相识三年,大部分时间不是在瞒着她就是在躲着她?
    和她在一起很难吗?
    和她一起享受人生很难吗?
    不就是瘫了吗?
    瘫了很了不起吗?
    伤自尊吗?
    她也可以瘫啊!装瘫!
    两只轮椅排排靠,他人走路我坐车!
    心内怒火燎原,面上却笑得艳光如火要将人燎着,“我现禹光庭真的把你看得很重要,那就继续当我的挡箭牌吧!”
    身后追兵脚步声再次传来,景横波抓起他的手,再次一闪不见。
    她这回控制了频率,每次闪得距离不远不近,让追兵一时追不上,但也不至于失去她的踪迹放弃,每次闪下来,都故作踉跄或者站不稳,对宫胤碰碰撞撞,几番碰撞下来,她心越来越沉。
    宫胤的全身不能动弹是真的,他的躯体甚至比别人僵硬,好几次她感觉到他下意识地要扶她或者避开她,却力有未逮,这种反射性的动作,装不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那段时间内,到底生了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拉着他,闪到深山老林里去,没日没夜地逼供他,直到他肯说,肯接受她为止。
    天边“咻。”一声锐响,她抬起头,一线深红烟花直蹿天际,那是裴枢寻找她呼唤她出的暗号。
    景横波叹口气。知道有些事自己不能任性,裴枢那个暴脾气,如果她真的就此失踪,非得和禹国拼起来不可。
    她只好一路往押运队伍的扎营地而去,此时已经进入了庄园外的旷野地带,隐隐可以看见,三面都有骑兵包抄而来,黑压压连成一个带了缺口的方框,很明显禹光庭带来的人不少,而且今日势必要将她留在此地。
    毕竟她是女王,禹光庭承担不起触怒帝歌三大军的责任,既然动手了,就必须做得干净。
    三面包抄,唯一的缺口是面前的一片苇塘,苇塘面积不小,四面苇草足有人高。景横波估算了一下,觉得自己很难带着人一次性闪过去,虽说苇塘中心多半有沙洲,但现在苇塘被苇草遮住,看不见中心,贸然闪过去,很有可能闪进水里。
    更重要的是,禹光庭把她往那里逼,就应该另有准备才对。
    所以,苇塘是不能去的。
    她嘿嘿一笑,看看逼近的三面军队,似黑色的布口袋正在收拢,而口子就是那个苇塘。离得最近的军队,已经可以看见士兵弓箭的乌光。
    她身影一闪,奔向……苇塘。
    还没到达苇塘,她已经嗅见了一股浓烈的火油气味。
    瞬移在半空是无法改变轨迹的,下一秒,她已经到了苇塘上空,眼神一扫,果然没有沙洲。
    再下一秒,“噗通。”一声,她和宫胤齐齐落入了水中。
    此时三面来军,一路快马,已经抵达苇塘周围,占据了上风位置,密密麻麻排成阵型,骑士们反手取箭,搭弓上弦。
    “射!”
    “哧哧”厉响不绝,无数道深红的痕迹割裂天空,火箭一落入茂密苇丛,顿时蓬一声炸开,一线火路顺着风向滚滚向前,瞬间整个苇塘被火龙包围。
    那群骑兵木然在马上遥望,铁黑的脸庞在火光映照下微微扭曲,似狰狞。
    一大群步兵跑来,分成无数小队,每队都扛着一艘舢板,携带着长枪。
    苇丛中事先浇了火油,不过片刻,苇丛便烧得干净。
    在整个苇丛燃烧的过程里,骑兵都一动不动刀出鞘箭上弦地守在四周,确保一只苍蝇从苇丛里飞出来,都会撞上密密麻麻的矛阵之尖。
    在整个燃烧过程中,苇塘里毫无动静。
    禹光庭已经赶了过来,远远负手瞧着,唇角神色沉冷。
    他既然敢对女王下手,必然考虑了多方后果,女王神出鬼没,他也担心她随时逃脱,昨夜将她交给先生之后,专程由耶律德陪同查看四周地形,最终确定以苇塘作为围剿女王的最后地点。
    女王不逃便罢,逃,便让这苇塘成为她的终结之地。
    事已至此,只有大胆地做下去。至于流失出的那截要紧的白骨,不管在谁手里,总归不会脱离押送队伍和裴枢军队的范围,那就在剿杀女王之后,迅调动周边军队,将这两支注定规模不会太大的军队,都就地格杀便是。
    只要赶在那几位王子现之前,把事情解决,那禹国,就生不了乱!
    火势渐渐小了下去,自始至终,苇塘内没有任何动静,这本就在禹光庭意料之中,他挥了挥手,那些早已抱着舢板等候在塘边的士兵,纷纷推着舢板下水。
    四人一组,乘坐舢板,手中桨是特制的,包铁,两侧打磨微尖,可操船,可杀人。
    每艘船上都站着一个士兵,这些人形容各异,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目光特别亮,如鹰如炬。
    他们紧盯着水面,每人的目光覆盖了一片水域,仔细搜寻着任何可疑动静。
    人是看着进入苇塘的,数千人看着没人出来,就一定还躲在水底。
    禹光庭唇角笑意更浓。
    四面都是苇草,很容易找到空心草管,以为叼着根草管渡气,就可以避过搜查吗?
    他身边一向精英集聚,有轻功高手,有横练名家,还有一些从各地斥候军和哨军中抽来的,眼力特别突出的士兵。
    这些人,连水面上十丈外飞过一只蚊子都看得见,只要女王出来换气,立刻就会遭到所有人的围攻。
    天色渐渐亮了,禹光庭渐渐笑不出来了。
    小船在水面上梭巡,已经三个来回。
    下水的军士之多,已经覆盖了整个水面,斥候军盯红了眼睛,也没现任何痕迹,连个水泡都没有。
    那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水后,就好像打算死赖在水底不出来了。
    不断的“搜寻无果”回报,令禹光庭也耐不住了,不可思议地道:“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他们难道愿意活活憋死?肯定有换气的工具,细细找找!”
    “殿下,”一个护卫苦着脸道,“这岸边所有草木都已经被烧干净,整个水面一览无余……”
    禹光庭铁青着脸不说话,烧掉苇丛一方面是逼女王入水,另一方面也是要让女王失去任何遮蔽,现在水面清亮,一眼到头,如果真有一根草管突兀地在那里,其实非常明显,别说那么多人看着了,就是他站在岸边,也能看得见。
    太阳快要出来了,晨曦下水面光彩粼粼,毫无杂色杂物。
    铁桨已经将水面下三尺处狠狠捞过一遍,除了戳上来几条鱼,没有触及任何疑似人体物体。
    禹光庭已经有些焦躁了。他怕这放火的动静引来押送军和裴枢的军队,在这荒郊野地和擅长野战名闻天下的裴枢干一场,他可没把握。
    越焦躁越有事,他的贴身内侍骑马匆匆赶来,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禹光庭听着,脸上肌肉不由自主便是一抽。
    随即他阴沉着脸看了看四周,无奈地大声道:“留三百个人继续搜!其余人跟我回临州!”
    大队人马奔驰而去,平原上腾起的烟尘缓缓散去。
    主子不在,手下必然偷懒,搜寻了几个时辰的士兵,纷纷向自己的领大喊,“队长!实在划不动了!”
    “这桨太沉了,再划就得掉水里了!”
    “这水面啥都看得见,咱们围在水边看着不就行了?全挤在水上,万一人飞出来,划船反而来不及追!”
    “得了,还飞出来呢,这么长时间,早淹死了!难道殿下的意思,是要咱们把尸骨捞出来吗?”
    管这三百人队伍的一个副参将,叹口气挥挥手,“都撤回来!在湖边好好盯着便是。”
    众人大喜,纷纷回船上岸,那铁桨太沉,十分耗费臂力,士兵们上岸就一屁股坐下,休息的休息,揉膀子的揉膀子,谁也没兴趣盯着那一眼就能看清一无所有,已经看花眼的水面。
    池塘西面,靠近河岸的那片水面,隐隐约约一点粼光闪烁。
    但此时朝阳初升,河面粼光跳跃,这一点闪烁,就算是眼力最好的人,贴在水面上,也未必能现。
    沿着那粼光向下看,清澈的水层里,可以看见两条雪白的管子,笔直通到水底。
    水底,管子那头,自然是景横波和宫胤。
    方法还是那个方法,只是用了障眼法。
    一掉进水里,景横波便隔空摄物,折了两根草管。
    正要插进口中换气,宫胤手指一弹,两根草管顿时蒙上一层冰霜,冰霜不被水所溶,越积越厚,成了两根冰管子。
    冰管在水中,是无论如何不会被看出来的。
    景横波一直抓着宫胤的手腕,看上去是把住他的腕脉,其实是因为她知道,这家伙现在只有手能动,抓住手他就跑不掉。
    当然,如果他施展真力把她震开还是分分钟的事,问题是他舍得吗?
    景横波脖子上还系着一条白色的东西,在水中柔曼舒展,仔细一看是条白色的腰带。
    为了杜绝宫胤利用任何条状物跑走的可能,景横波一下水,就把他腰带给抽了,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所以现在宫胤的长衫被水流带开,他本来沐浴后穿的就是比较宽松的衣裳,全靠腰带系着,腰带没了,又在流动的水里,景女王的眼福,顿时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水流将他的衣襟掀开,景横波已经用眼睛丈量完了他的三围,在表示满意的同时,也在慨叹他的肌肤似乎越的白了。
    日光透过水层,将这一片水域照亮,水晶一般耀眼,他因此显得更加洁白通透,再衬上周身紧致收束的线条,像晶琢玉雕的像。
    而衣衫宽举,却又飘飘然有流云之姿。
    光线刺眼,景横波眯起眼睛,却不肯放弃将他模样细看。
    这没良心杀千刀的,从来不肯安安静静完完全全和她面对面,她想饱览美色,还得用尽心机。好容易暂时栓住他,想兴师问罪都不能。
    女王陛下心中叹一声苦命。
    她在水底看那人给与的风景,水底那人同样看她如风景。
    光线问题,对面的景横波,在宫胤眼里,是沉在水色暗影中的浮雕仕女。
    洁白,明润,乌如云曼舞,可见似生明光的饱满的颊,可见秾长微卷的睫毛,可见分外嫣红如荷瓣的唇,而她素来凸凹有致的身材,在明明暗暗的光线和浮浮沉沉的水流中,忽然就多了层次和神秘感,那些起伏是珊瑚岛,凹陷则是美人涡……
    他的目光似看非看,却一直将她笼罩其中,除了这日光和水流,无人知道他心情亦贪婪。
    一年多岁月,相思日日入骨,她的容颜,何尝不是他的思念?昏迷中时有噩梦,或见她狂笑当歌,或见她泣血楼头,或见她于残破帝歌三旗之下,张开双臂,仰向天,然后如飞鸟般坠落……
    一梦遽醒,冷汗涔涔。
    今日再见她,不管几多惊诧几多为难,还是觉得,真好。
    静静水流,两两相对,两人都似没看对方,两人都将对方看个满眼。
    宫胤难得在走神,不得不思考着今日景横波的怪异,也就没现,景横波的目光,慢慢转了上去。
    她在看那些士兵,他们的位置就在河边不远,已经感觉不到走来走去的人。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些疲惫至极的士兵,应该已经睡倒了不少。
    景横波又等了一会,然后伸手,猛地掐断了宫胤的冰草管子。
    今天的第三次,宫胤被她惊得瞪大了眼睛……
    景横波对他狡黠一笑,做了个“死吧”的手势。很满意地现她家大神这回脑子真的已经陷入混沌了。
    人在缺氧状态,总是会无法思考的。
    而且不出她所料,没了换气工具,宫胤也并没有冲水而出,任何时候,他都是将她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的,哪怕他眼看要被她给憋死。
    他静静地看着她,脸色却慢慢红了,渐渐又青了。
    高手气息绵长,但也撑不了多久。
    景横波笑吟吟地看着他,一脸“老娘就是要把你这奸贼谋士解决在这水下”的坚定表情。
    手指却暗暗抠进了掌心,用力,再用力。
    她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坚持着阻止自己不心痛,不立即把他带出水,不至于前功尽弃。
    痛下杀手,他才可能信她真的失忆。她才可能将他留在身边。她才能做想做的事。
    她咬牙带笑,看他在水中默然挣扎,他的挣扎也是她的挣扎,心间似被狂涌的水龙一遍遍绞过,也将剧痛至窒息。
    她眼看他脸色渐渐灰败下去,身躯一点点软下去。
    人在窒息状态会下意识挣扎求生,而他,始终没有动,甚至没有惊动一丝水波。
    违背生理规律,她不知道他如何做到。
    如水静流的男子,从来都愿为她静默死去。
    她睁大眼睛,庆幸自己在水中,无人看见泪水奔流。
    宫胤,宫胤,告诉我,我们的爱情,为什么一定要如此残忍?
    眼睁睁看着他涨红的脸色转为苍白,身子猛然向后一仰。
    练武之人对自己的生理保护,在濒危境地会自己晕去。
    就在此刻!
    景横波一把搂紧他,身形一闪,“哗啦”水响声中,已经到了岸边。
    岸边果然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士兵,听见水响,有人睁开眼睛,有人犹自大睡,睁开眼睛的人,眼底也不过捕捉到水光一抹,水光里隐约似有相拥身影,一闪不见。士兵们怔怔仰着头,摸了摸被淋了一脸的水滴。
    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大叫:“有人从河里冲出来,跑了!”
    士兵急忙蹦起身,抓了武器四处张望,可是空野寂寂,孤风游荡,四面哪里还有人影?
    ……
    靠近押送队伍宿营地不远处有一座松林,稀稀落落几棵树,依着一座小山坡。
    身影一闪,在松林中忽然出现,地上洒落一滩水迹。
    景横波放下了宫胤,试了试他的呼吸,还好,没事。
    她算着时间,在临界状态和他出水,他的身体自我保护会还有一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她还可以做一件事。
    景横波半跪在他身边,盯着他湿漉漉乌下分外苍白的脸,沉思半晌,阴阴地笑了笑。
    “今儿个,陛下我要动真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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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阴阴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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