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府,已近亥时。
    南宝衣沐身梳洗过,换了一袭轻软的棉质寝衣,坐在西窗下。
    窗外星辰数粒,书案横陈,一盏青鱼铜灯笼着幽华,温柔地照亮了笔墨纸砚,极尽风雅。
    少女提笔舔墨,在宣纸上落笔。
    一行行吉祥话,以簪花小楷的姿态出现,圆润饱满,清峻妍丽。
    愿您年年添福禄,事事都吉祥……
    写到第三遍时,她顿笔。
    丹凤眼流露出光华,她看着那些吉祥话,忽然轻笑出声。
    “小姐笑得这样高兴,莫非是想起了什么欢喜的事情?”
    荷叶端来茶点。
    南宝衣搁笔,端起青瓷茶盏,“我不必再说那些吉祥话了,更不必再每日誊写。”
    “可是小姐前几日,还疯魔似的整日念叨呢。”
    “我已经明白,道长为什么要我逢人就说那句话。前尘往事遥不可及,不如放下从前的恩怨纠葛,以欢喜的姿态,面对每一天升起的旭日,欣赏云朵和星辰,对世间百态展露笑颜。放过别人,亦是放过自己。”
    她曾对前世的死,耿耿于怀。
    对顾崇山,更是抱着十分复杂的心态。
    但今夜再见,随着她祝愿顾崇山,那些失落和悲伤尽数消弭无踪。
    已经不一样了,自打她重生归来,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
    所谓福禄,所谓吉祥,并非祝福得来。
    而是靠自己亲手争取啊!
    荷叶满脸懵懂。
    她摇摇头,暗道自家小姐又开始神神叨叨了。
    讲了一大串,仿佛要得道升仙似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荷叶退出寝屋。
    南宝衣望着窗外的星光,忽然起了夜游的心思。
    她换了件梨花白的襦裙,将青丝编织成厚重的发辫,简单地在脑袋边缘盘了两圈,又戴了一只小金梳用作妆点。
    提起羊角流苏灯笼,她悄悄溜出了松鹤院。
    一路去的方向,自然是朝闻院。
    南府不缺水,草木依旧葳蕤。
    夜风送来浅浅的栀子香,格外沁人心脾。
    南宝衣穿过青石砖花径,远远瞧见朝闻院灯火通明。
    她情不自禁地露出笑脸,就连脚步也更加雀跃轻盈。
    来到朝闻院书房廊庑下,她将灯笼交给余味,又解开莲青色披风,迈着莲步踏进门槛。
    权臣大人正和沈议潮对弈。
    她看了眼棋盘。
    黑白棋子犬牙交错,沈议潮所执白子略占上风。
    她乖乖在萧弈身旁跪坐,为他添了一盏温茶,“二哥哥,你处在下风,要认真一点呀!”
    萧弈捻着棋子,垂眸看她一眼。
    南家的小娇娘,未施粉黛,小脸干净白嫩。
    穿梨花白的襦裙,乌青长发编织盘起,更显脖颈细长雪腻。
    纤纤十指托着雨过天青色瓷盏,指尖莹润淡粉,尾指微微翘起,娇贵又矜持。
    他状似不经意地舔了舔唇角,随意落子,“娇娇怎么来了?”
    “今夜星光烂漫,兴之所至,想起二哥哥,因此前来探望。”
    对面,沈议潮双手笼在袖管里,轻蔑讥笑。
    黄昏时才一起去金玉满堂参加接风宴,这才分别不到两个时辰,就又巴巴儿地跑来探望。
    他的表哥,还真是很有魅力啊。
    然而他与萧弈不同,他绝不会耽于儿女情长。
    这些天,他重新带人搜查过南府的角角落落,却仍旧没有找到天枢令牌,倒是叫他怀疑,那枚令牌是否根本不在南府。
    他落子,问道:“宝衣姑娘久居南府,可知道你家中是否有令牌一类的宝物?”
    “令牌?”南宝衣茫然,“那是调动军队的东西吧?我家世代经商,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呢?”
    她的神情不像是在撒谎。
    沈议潮默然。
    他又落了一子,淡淡道:“据我所知,锦官城藏有一支精锐军队。调度他们的令牌,就藏在贵府之中。那支军队原本属于大雍,如果能被侯爷所用,将如虎添翼。”
    南宝衣望向萧弈。
    青年侧颜冷峻,正淡漠落子。
    她抿了抿唇瓣,知道他们没把自己当外人。
    可她确实不知道,府中有能调动军队的令牌。
    否则前世,她又怎会家道中落,家破人亡?
    她托腮的功夫,棋盘上杀招频出。
    萧弈淡淡道:“想不出来就别想了,叫余味拿花糕给你吃。”
    南家人经商精明,处世糊涂。
    到底两百多年过去了,说不定早把令牌当废弃物扔了也未可知。
    南娇娇又蠢笨得很,万一想来想去的把脑子想坏了,他上哪儿再找个媳妇去?
    他落下最后一子。
    沈议潮回过神,棋盘上大局已定。
    他输了。
    他气愤地看一眼萧弈。
    南宝衣没来之前,这厮敷衍着跟他对弈。
    南宝衣一来,他的棋招瞬间变得凌厉,俨然一副必赢的架势。
    他又嫌弃地看一眼南宝衣。
    这姑娘来了就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不看看主人家是否欢迎她。
    他冷淡道:“夜已深,宝衣姑娘若是无事,就先回松鹤院吧。我与侯爷还要对弈,别打搅了我们下棋的雅兴。”
    这是逐客令了。
    南宝衣“哦”了一声,有点失落。
    正要提着裙裾起身,萧弈忽然按住她的手背。
    他抬眸,丹凤眼透着凉薄和嫌弃:“沈议潮,你棋艺不精,本侯不愿与你对弈,你快走。”
    这表弟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
    如斯长夜,他自然要与南娇娇促膝长谈、秉烛夜话,这货杵在这里干什么?
    沈议潮:“……”
    在大雍,他是人人称赞的沈家郎君,是天下四公子之首。
    马车打长街经过,姑娘们抛来的花朵与荷包能把他整个埋起来!
    可是自打来到锦官城,他整日被人嫌弃,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
    他轻哼一声,寒着脸笼袖离开。
    没了碍眼的家伙,萧弈舒服多了。
    他改为盘膝而坐,顺势执起南宝衣的小手,在掌心细细把玩。
    小姑娘的手白嫩绵软,与他掌心的粗粝形成鲜明对比。
    十指纤纤,指甲透着天然淡粉,美如萤石。
    他俯首,怜爱地亲了亲她的指尖,“我瞧着余味她们,常常用凤仙花汁染指甲。今夜无事,我替娇娇染甲如何?”
    南宝衣微怔。
    权臣大人,要替她染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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