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金乌西沉,青水庵的香客大都散了。
    庵堂里钟声杳杳,伴着四周树林里传来的鸟鸣,更显岛屿宁静。
    南宝衣拖着铁链,略显狼狈地翻出窗,在附近禅房转了个遍,这里是尼姑们休憩的地方,她翻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她掐着时间,估摸那几个老姑子要回来了,又急忙原路返回。
    四个老姑子推门而入时,她正儿八经地跪坐在矮案后,正捧着佛经诵读,那姿态比前殿的信徒还要虔诚。
    她们迟疑打量,正琢磨着挑出点毛病,好再罚罚她,却见她小脸凝重端肃,沉声开口:“不是我多嘴,你们吃饭也吃的太久了。身为出家人,应该把时间用在正道上,要时时诵经才好。都坐过来吧,咱们大家一块儿虔诚诵经。”
    几个老姑子表情微妙。
    贵妃娘娘让她们磋磨宝仪郡主,可是这位郡主,似乎和寻常贵女不大一样……
    夜渐渐深了。
    四个姑子阴魂不散,和南宝衣同住一屋。
    南宝衣这两年娇养惯了,不习惯与她们同睡。
    辗转反侧了两个时辰,却忽然闻到空气里弥漫着特殊的香味儿。
    她坐起身,嗅了嗅鼻尖,唤道:“师太?”
    四个人睡得很沉,压根儿不搭理她。
    她走下床,狠狠给了她们一巴掌,“师太?!”
    她们依旧鼾声如雷,不像是睡得深沉,反而像是吸入了迷药,因此睡晕过去。
    南宝衣越发肯定,这夜里的香味儿有鬼。
    当初剑门关外,她曾经喝过二哥哥的血液,自那之后,寻常毒素对她毫无作用,比如她和珠珠同吃了市井上不干净的东西,珠珠吃坏了肚子,但她就不会。
    今夜的迷香,显然对她也是毫无作用的。
    她蹑手蹑脚地往屋外走。
    刚推开槅扇,就惊悚地发现一名路过的小尼姑。
    小尼姑不过十八九岁,容貌美丽,手里还捏着一个春饼。
    四目相对。
    南宝衣轻咳一声:“我有点饿……出来,找点吃的。”
    “我也是。”小尼姑弯起眼睛,很善良地掰开春饼递给南宝衣,“我在厨房找到的,在灶洞里烤了会儿,还是热乎的,分一半给你。”
    檐下挂着灯盏。
    南宝衣注意到,小尼姑的手很好看。
    像是青玉雕琢,骨节分明指尖干净,还带着晶莹的淡粉色泽。
    她捧住春饼,笑道:“谢谢。”
    庵堂寂静。
    两人坐在台阶上吃春饼,小尼姑赞叹道:“你生的真好看,是我见过的所有姑娘里面,最好看的一位。听庵堂里的姑子说,你是从蜀郡来的郡主,这是真的吗?”
    南宝衣点点头。
    她咬了一口春饼,饼里裹着木耳、茼蒿、保龄菇、春笋等新鲜食材,春夜里吃来非常鲜嫩可口。
    “我叫云袖,因为爹娘亡故无处可去,才跑来青水庵做姑子,只为混口饭吃,好好地活下去。”小尼姑笑容里多了些怀念,“我是今日才来的,连头发都还没绞呢。蓄了这么多年的头发,真舍不得呀。”
    南宝衣偏头看她。
    笼火照耀在她的面庞上,细看之下,她心里忽然生出莫名的熟悉。
    云袖……
    就连这个名字,她都仿佛在哪里听过。
    “面饼沾到嘴角啦。”云袖弯着眼睛,宠溺地替她擦拭去嘴角面饼屑,“郡主这么大的姑娘,吃饭还能沾到嘴角!”
    南宝衣垂眸,看她伸过来的手。
    脑海中炸开惊雷,她忽然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个少女!
    前世萧弈过寿,她随顾崇山出宫参加寿宴。
    云袖是帝师府的侍女,在萧弈身边很得脸,是贴身伺候他的。
    云袖为萧弈斟酒时,顾崇山夸赞他“手如柔夷”,临别之际,萧弈忽然声称要赠给顾崇山一份礼物。
    那是一只精贵的红漆木匣。
    她代顾崇山接过,小心翼翼地呈到顾崇山面前打开,木匣里赫然是一双沾血的手!
    那个被萧弈砍掉双手的少女,竟然就是云袖!
    南宝衣忘了吃春饼,只怔怔盯着眼前的姑娘。
    她笑得好甜,帮她擦拭嘴角的动作也十分宠溺,像是姐姐对待幼妹,充满了呵护。
    南宝衣舔了舔嘴角,说不清楚心里是个怎样的感受。
    与萧弈插科打诨惯了,她竟然忘记那个男人的手段有多么可怕。
    她轻轻握住云袖的手。
    云袖如今还只是青水庵的尼姑,还不曾去帝师府当差。
    如果她是个好姑娘,那么她应该帮她,别叫她再被萧弈砍掉双手。
    她琢磨着,云袖忽然凑到她耳畔,低声道:“郡主,进来之后我才察觉,原来青水庵很可怕的,藏着很多见不得人的东西。你今后,要小心点。”
    她似乎不愿挑明,庵堂里究竟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她郑重地朝南宝衣点点头,离开了这里。
    南宝衣心里打着鼓。
    她只知道青水庵藏着姜家的罪证,但云袖说这里很可怕,却不知究竟是怎么个可怕法?
    她在青水庵过了二十天。
    这二十天里,珠珠偶尔会坐船来探望她,还会给她带好吃的。
    那四个老姑子总是费尽心机想挑她错误,每次罚她不许吃晚膳时,云袖就会半夜三更给她带好吃的。
    但这二十天里,任她偷偷翻遍所有佛殿和禅房,也没能找到与姜家有关的东西,叫她十分泄气。
    看似平静的庵堂生活,在春闱放榜那日,被悄然打破。
    南宝衣跪坐在禅房翻书,听见屋外传来议论:
    “殿下当真这么吩咐?”
    “是啊,原本是要取她性命的,因为殿下的缘故,才让她活到现在。春闱结束,殿下得了空闲,今夜就要过来临幸。”
    “那咱们得早做准备,现在就把她带过去吧。”
    槅扇被推开。
    四名姑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南宝衣,目光露骨,令人胆寒。
    ……
    另一边,盛京城春闱结束,所有举子都松了口气。
    往贡院外面走的时候,成王楚怀美意气风发,笑吟吟地拍了拍萧弈的肩膀,“堂弟,今夜我有个小宴,你要不要赏脸光顾啊?”
    “不必。”
    萧弈的姿态,一如楚怀美意料之中的冷冷清清。
    他脸上的笑容又多了几分,眉梢眼角都是迫不及待。
    萧弈大概还不知道,他今夜的小宴在哪里办。
    更不知道,他藏在心尖尖上的未婚妻,很快就要沦为他的禁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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