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宝衣见她发呆,于是合上《道德经》,不解地晃了晃手中的白玉如意:“小娘子?”
    季蓁蓁盯着她。
    白玉如意晶莹剔透,可是小道长的手指,却比如意还要凝白三分,指尖呈现出淡粉酥红,竟比姑娘家的手儿还要精致好看。
    想嫁!
    季蓁蓁脸蛋浮红,羞涩道:“不知小道长如何称呼?”
    南宝衣想了想,答道:“道号井莲。”
    “井莲小道长……”季蓁蓁娇声,把果篮放到廊下,“这些都是我亲手摘的柿子、板栗、石榴,还有一坛桂花酿。不知小道长酒量如何?”
    南宝衣想了想自己的三杯倒,老实道:“酒量寻常。”
    季蓁蓁轻笑。
    小道长多么诚实,想嫁!
    她拿起一颗栗子,亲手剥开壳儿:“我父亲隐居濛山,种了很多果树。其中一棵板栗树长势最好,结出的栗子也最甘甜。小道长尝尝?”
    她挽袖,把栗子喂到南宝衣唇畔。
    南宝衣招架不住。
    大雍长安的女郎,都这般热情吗?
    她耳尖微红,只得咬住那颗栗子。
    秋天深山里新摘的栗子,果然十分甘甜。
    季蓁蓁的眼眸晶亮如星辰:“好吃吗?”
    南宝衣点点头:“好吃的。”
    季蓁蓁又为她斟了一杯桂花酿:“这是我亲手酿的酒,入秋的天,深山里最是寒凉,桂花酿能驱寒的。”
    南宝衣接过青瓷酒盏,轻嗅。
    桂花的甜味儿掺杂着酒香,扑鼻而来时十分好闻。
    她尝了一口。
    甘醇绵柔,还有桂花的甜香。
    “好喝……”
    她称赞。
    季蓁蓁满足地笑起来。
    她给两人都斟上酒。
    她与南宝衣坐在廊下,一边吃酒,一边欣赏满目山色。
    因为入秋的缘故,那苍翠欲滴的绿,被漫山遍野的红取代,霜林尽染,俯瞰山脉起伏时,隐隐有云气蒸腾,高山险阻,有如仙境。
    季蓁蓁喝得双颊酡红。
    她注视着南宝衣白嫩清秀的侧颜,关切问道:“我父亲入山中隐居,是因为想开书院,培养兼济天下的读书人。小道长入山中,不知又是所为何事?”
    南宝衣晃了晃双脚。
    她凝着遥远的天际,小声道:“为情所困。”
    季蓁蓁饮了半盏酒,小脸天真:“我今年十五岁,尚未体会过‘情’是怎样的滋味儿。我爹爹只盼望我能嫁到寻常人家,他说‘情’之一字,最是美妙,也最是煎熬。与其在情场中挣扎沉浮,倒不如从未遇见过。”
    南宝衣弯了弯唇。
    她倒觉得,她宁愿承受那种煎熬,也不愿从未遇见过。
    重生归来,遇见权臣大人,爱上权臣大人,是她这辈子最值得,也最不后悔的事。
    她饮尽杯中美酒。
    放下酒盏,她望向季蓁蓁,认真道:“府君与我,皆是性情中人。若有机会,当前往濛山拜访。”
    她笑起来时,丹凤眼潋滟风华,犹如盈盈秋水。
    季蓁蓁俏脸通红。
    小道长是用情至深之人,为一人隐居深山,为一人无怨无悔,她看在眼里,很是心疼。
    她劝道:“小道长不要伤心,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辜负小道长的人,定然会遭报应的!小道长风流高洁,犹如山中青莲,一定会,一定会遇上更好的姑娘……”
    话到最后,少女羞得连粉颈都红了。
    小道长是多么情深义重的人啊!
    她超想嫁的!
    酒过三巡,南宝衣没醉,季蓁蓁倒是先醉过去了。
    她只得吩咐侍女,先把季蓁蓁抱上楼阁照顾,再派人去濛山书院告诉她的父亲。
    黄昏时落了一场雨。
    尉迟北辰打到了山兔和野鸡,荷叶又摘了些新鲜野菜,经由余味烹制出来,都是难得的美味。
    南宝衣分出几盘菜,放进托盘,端给楼上的季蓁蓁。
    地板上铺了褥子和锦被。
    少女仍然醉卧不起。
    南宝衣只得放下托盘,独自跪坐在西窗下,遥看天外。
    正是空山新雨后,秋天的夜空高远辽阔澄碧如洗,一轮明月出于云岫,照亮了漫山遍野,更显山野寂静清幽。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
    往年的中秋,她都是和二哥哥一起过的。
    今年……
    南宝衣小脸黯然。
    她身后,季蓁蓁酒醉方醒。
    她注视着南宝衣的背影,小道长道袍曳地,心事重重。
    小道长是多么高洁的人,并没有趁她醉酒欺负她,还给她端来美味精致的饭菜。
    想嫁!
    她悄悄挪到南宝衣身旁。
    小道长侧脸清秀,凤眼清润如山泉,瞳中照着月,心中想着人,可是月光照不亮他的心扉,他看起来比深山明月更加孤单。
    那个辜负小道长的人,实在太可恶了!
    给她知道是谁,定要打歪狗头!
    季蓁蓁十分怜惜南宝衣。
    她鼓起勇气,忽然亲了亲南宝衣的脸颊。
    南宝衣悚然一惊。
    她望向季蓁蓁:“季小娘子——”
    季蓁蓁抬起手,轻轻按在她的唇瓣上。
    少女含羞带怯:“只是觉得小道长太孤单,想给你一些温暖,你不必放在心上。小道长另有所爱,臻臻明白。”
    南宝衣眨了眨眼。
    少女纯情,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季蓁蓁又认真道:“小道长,我爹爹有意把我嫁出去,长安城的权贵听说之后,都想登门提亲。可是我看不上他们的俗气,因此打算在中秋那天,摆一场清谈雅集,只有在清谈说辩上战胜我的人,我才肯嫁。”
    南宝衣对她刮目相看。
    唯有学识渊博、口才伶俐的姑娘,才敢如此大胆吧?
    季蓁蓁低下头,大胆地覆住南宝衣的手背。
    她道:“我只怕自己才疏学浅,辩不过那些人。小道长,到时候你来帮我,好不好?”
    小道长气度不凡,想来满肚子都是学问。
    等小道长解决完所有求娶之人,她就耍赖,说小道长弄没了她的夫婿,然后逼他娶她!
    季蓁蓁盘算着,不禁眉开眼笑。
    南宝衣完全不知道她的小伎俩。
    而她也不愿季蓁蓁这样的姑娘,嫁给乱七八糟的人。
    于是她点点头:“愿竭尽所能。”
    用过晚膳,她亲自送季蓁蓁回家。
    明月照亮了山间的路。
    雨过之后,山野清新,笼火温柔。
    季蓁蓁注视着提灯的道袍少年,只觉他容貌如鹤,气度高洁,着实令她爱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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