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难处理了……
    南宝衣琢磨着,讪讪笑道:“诸位跪在这里多冷啊,不如进屋喝杯热茶?我那里有上好的碧螺春——”
    “请大人为皇太子翻案!”
    一群书生,脊背挺直,光风霁月。
    倔强的什么似的。
    南宝衣好为难。
    难道她不想为皇太子和皇嫂嫂翻案吗?
    可如今局势紧张,根本还没到翻案的时候。
    再加上她现在要扮演沈皇后的心腹,她根本不可能接这个案子。
    她只得小声问周聆书:“上一任司隶,是如何处理的啊?”
    “不仅接了这个案子,还大张旗鼓地进宫调查。”
    “后来呢?”
    “后来他死了。”
    南宝衣:“……”
    这也忒可怕了!
    她不自然地蹭了蹭鼻尖儿,故作稳重地咳嗽两声,露出慈眉善目般的父母官微笑:“你们的心意,本官已经了解。只是这个案子嘛,牵连甚广,不是说随便就可以查的。这个,咳,本官自会向上级禀报,你们回家等消息就好啦!”
    标准的踢球式回答。
    一群寒门子弟面面相觑。
    为首的书生突然站起身大骂:“你糊弄鬼呢?!”
    其他人立刻群起响应:“就是!皇太子一生礼贤下士,是温润如玉心怀社稷的储君!他枉死在宫变之中,我们要求还他清白!”
    “还皇太子清白!”
    上百名清贫消瘦的读书人,在府衙门口振臂高呼。
    南宝衣眼神复杂。
    大雍沈皇后摄政,礼法崩坏,僭越之事层出不穷,世人只求及时行乐,不求身后之名。
    可皇太子萧宁,却像是浊世里的一股清流。
    儒家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皇太子萧宁做到了这三件,他值得读书人崇敬。
    皇太子萧宁,虽不曾继位为君,却也值得流芳千古。
    她正想说点什么,马蹄声突然从街道尽头传来。
    沈议绝带领金吾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那些寒门子弟。
    阴鸷沉冷的将军,骑在高头骏马上,折了折马鞭:“听闻这里有人闹事,特意过来查看。”
    他冷眼睨向那群读书人:“皇后娘娘宽仁,去年没跟你们计较。没想到你们今年还敢来寻衅滋事。把他们押入天牢,等候娘娘发落!”
    金吾卫立刻就要抓人。
    南宝衣暗道不好。
    沈皇后才不会在乎是否会激起寒门的怒意,她只会动用雷霆手段,把闹事的人斩尽杀绝。
    她连忙道:“且慢!”
    沈议绝冷眼以对:“南大人有话要说?”
    “这个……”南宝衣老神在在,“这群读书人,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明白如今的太平盛世,是多么难得!他们故意借罪臣萧宁的名义,专拣过年之前闹事,打搅咱们过新年,可见心眼有多坏!”
    比起皇太子同党的罪名,新年闹事的罪名简直轻如鸿毛。
    周聆书看了眼南宝衣,心知肚明她在为那群书生脱罪。
    南宝衣继续道:“依我看,也不必投入天牢,不如每人杖责二十,也叫他们长个记性,如何?”
    沈议绝转了转马鞭。
    视线掠过那群义愤填膺的读书人,他们个个身穿白衣。
    是了,今日,是那个人的祭日。
    他眼里藏着些情绪,淡淡道:“就依南大人所言。”
    金吾卫立刻动手。
    那些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挨了杖责,一时间府衙门前哭声一片。
    他们边哭边骂:
    “前有沈姜牝鸡司晨,后有南宝衣为虎作伥,最毒妇人心!”
    “可怜我大雍两百多年社稷,被妇人毁于一旦!”
    “南宝衣,你今日折了我等尊严,来日我必叫你生不如死!”
    “沈姜的走狗!我呸!”
    骂声震天。
    就连围观百姓,也忍不住对南宝衣指指点点。
    寒风拂面。
    长安城落起细雪。
    南宝衣垂着眼帘,神情逐渐冷淡。
    尊严?
    这些子弟读书读傻了,怕是没经历过现实的毒打。
    生死面前,尊严算个什么东西?
    一腔热血做出不必要的牺牲不算本事,能够忍辱负重笑到最后逆风翻盘,才是值得崇敬的真本事。
    周聆书解下斗篷,温柔地为南宝衣披在肩上。
    爱好敷粉涂朱的周家小郎君,笑容温暖:“宝衣妹妹,我是信你的哦。”
    他的斗篷上,残留着甜甜的脂粉香。
    从前南宝衣觉得周聆书没个男子气概,可今日嗅闻着他独有的脂粉香,在这摄骨的冷风里竟然无比安心。
    她笑了笑:“多谢。”
    杖责结束之后,沈议绝带着金吾卫撤退。
    那群挨了打的寒门子弟,泪流满面地盯着南宝衣,目光里充满仇恨,又撂了几句狠话,才不甘心地相继散去。
    角落,穿着斗篷的人,默默扶正兜帽,低头跟上他们。
    因为南宝衣做主,杖责了寒门子弟的缘故,她在长安城里的风评急转直下,酒楼茶肆各种议论层出不穷。
    每次去朝堂和府衙,百姓们道路以目,仿佛恨不能生啖她的肉。
    处在权势博弈漩涡中的少女,却始终出奇冷静。
    随着年前最后一场大雪,除夕终于降临。
    南宝衣放了几天假,穿着厚实的獭兔毛褙子,坐在西窗下翻看帖子,都是各大世家送来的请帖,请她正月间登门玩耍。
    看得无趣时,荷叶笑吟吟进来:“小姐,有人来拜访你啦!”
    “不见。”
    “小道长怎么如此薄情?我好不容易下山一趟呢。”
    含笑的声音由远而近。
    南宝衣抬头,来人是季蓁蓁。
    她连忙起身,与季蓁蓁见礼。
    季蓁蓁仔细打量她半晌,笑道:“小道长今非昔比,是朝堂上的一品女官,真是我辈女子楷模!”
    “哪里……”
    南宝衣谦虚着,忽然想起季蓁蓁的身份。
    她是濛山书院山长的女儿,季山长又是寒门的领军人物。
    可她自己前阵子才得罪了寒门那么多读书人……
    季蓁蓁见她脸色不对,捏住她的双颊,温声道:“我知道小道长在顾虑什么,可是对我而言,小道长就只是小道长,并非朝堂上的坏人。无论你做什么,一定都是有理由的。”
    南宝衣怔忪。
    季家小娘子,竟然如此信她……
    少女立刻友好地握住季蓁蓁的手:“你这么信我,我无以为报。不如,我把我大哥介绍给你当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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