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龄笑道:“我不知道徐阁老所谓的盐价上涨两成,是如何考究出来的,也不知徐阁老所说的上涨两成,到底是京师的盐价上涨两成,还是地方上的,往常精盐的价格,以及各盐产地所产的盐价格也有所不同……”
    “徐阁老,要不你详细解释一下?”
    面对张延龄相对专业的问题,徐溥不说话。
    我出来说话的目的,就是为了反驳你,至于调查市场行情这种事,轮不到我这个首辅大臣去做。
    “徐老怎么突然不言语?是我的问题太刁钻?不对啊。”
    “但凡在市面上买过盐的人,难道连盐的品质都不管,张口就说上涨两成?真是……大嘴巴,想怎么说怎么说。”
    张延龄咄咄逼人的态度,立时又引起周围文臣的不满。
    以前你是勋贵,跟我们顶撞就算了,你现在好歹是户部右侍郎,进了我们的行列居然就是为了跟文臣之首来抬杠?
    屠滽道:“上涨两成就是上涨两成,你不做解释,还要让徐中堂来解释,不是很荒谬吗?”
    “呵呵。”
    张延龄又在朝屠滽笑。
    笑的很开心,让屠滽看了就想骂人的那种。
    朱祐樘现在都不知该说点什么好,最初听了徐溥的话,他的确是有些担心,怕因为张延龄要大批量购买盐引,把市面上的盐价给抬高,自己苦心所经营出来的物价缓和局面又要告吹。
    皇帝最在意的,自然是是否能收揽民心。
    但他也觉得,张延龄说的有道理,你们文官张嘴就说盐价上涨两成,到底盐价原来是多少,现在是多少,而又是精盐还是粗盐,海盐还是井盐的价格在上涨,完全都没说,这么不专业的质问,也难怪朕的小舅子会这么得意。
    专业度都不同,朕还是宁愿相信小舅子的。
    朱祐樘心里是这么想,但嘴上还是要力挺文臣一把,算是一种平衡,他道:“建昌伯,既然都问你了,由你来说,不是更好吗?”
    张延龄道:“既然陛下策问,臣就一一作答。”
    “往前五天,京师城西所销售的产自两淮、山东的官盐,价格是五文钱一斤,长芦的盐大概要贵一些,能到七文、八文,井盐和海盐,煮盐和晒盐的价格又有不同。”
    “有的人并不认海盐,也不认晒出来的盐,主要是市面上有人在传扬,说是晒出来的海盐吃了会得病。大概是以往海盐中杂质太多,给普通百姓留下的印象,使得现在有人极力在抹黑晒盐之法所得的盐。”
    “不过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以往想吃一口普通的盐都难,都要吃粗盐,现在有便宜的细盐吃,为何不吃呢?以至于仍旧用柴薪煮出来的盐,价格也就比晒出来的海盐高了一两文的样子,甚至还有不法的商贩,把晒出来的盐,冒充是煮出来的……其实都无关痛痒。”
    张延龄侃侃而谈。
    如果说之前朱祐樘只是对张延龄的话将信将疑,现在他听了张延龄这么详细的解释,都不由自然而然点头。
    要说对官盐市场的调查,那些文官显然也做不到跟张延龄这么专业的地步,谁让张延龄现在不但是朝官,还就是个卖官盐的?
    我赚的就是这个钱,我能对市场不了解?
    “时到昨日,京师城西的官盐价格并无波动。至于城东和城南靠近大明门的地方,所住的达官显贵就比较多,官盐价格一斤可能会高个一两文,都在合理的区间之内,但就没听说哪里的官盐价格超过十文的。”
    “再退一步说,就算真如徐阁老所说的,官盐价格上涨了两成,从五文钱涨到六文……很稀奇吗?这不是市场的正常定价?总比当初三十文一斤时,上涨两成,涨到三十六文影响要小吧?”
    张延龄把话说完,全场的文官都鸦雀无声。
    上涨两成,听起来很多,但现在市面上官盐的价格已不是两个月前,现在如张延龄所说的官盐价格一斤五文,涨到六文,也只涨了一文,对于普通百姓的影响也就那么回事,绝对到不了物价腾贵民不聊生的地步。
    屠滽则显得很生气,厉声道:“不过是你一面之词。”
    张延龄惊讶道:“屠尚书,我所说的,都是有根有据的,当然不同的商铺价格也有所不同,你非要说有的商铺卖六文一斤,还有的卖七文一斤……那是商贾个人的行为,要不你找个官盐价格在十文钱以上的,管保我敢说,没有哪个人会跑去买这种明显高于市价的。”
    “要界定价格,不在于他卖多少钱,而是大部分的商品交易价格是多少,光是挂个高价,说要卖一百文一斤,却是一斤都卖不出去,他能代表市场价格吗?”
    屠滽很生气。
    但没办法。
    他就是个腐儒,官员考核方面,在如何给官员评语,甚至是给官员出考核刁钻问题,再或是讨论学问方面的事,他是很在行。
    可若让他跟张延龄探讨市场经济……那是自取其辱。
    专业不对口。
    张延龄道:“大明朝有御史言官风闻言事,他们对于市场上的行情应该很了解,要不问问他们?”
    张延龄回头看了看。
    没有一个人走出来应答。
    明知道会被张延龄呛,会让自己在朝堂上很没面子,还非要走出来丢人现眼?我们才没那么傻呢。
    张延龄叹道:“要不还是问问户部,户部对此应该很了解。”
    朱祐樘脸色又不太好,本来就是问了一句张延龄筹措归还盐引的事,结果又弄出来这么个尴尬的场面,心里不由怪责那些文官没事找事。
    你们明知道不是国舅的对手,还总出来当跳梁小丑,有意思吗?
    “户部!”朱祐樘还真是个较真的人,既然张延龄都这么说,他就要刨根问底。
    谁让这个话题也是他开的头呢?
    周经走出来道:“陛下,如建昌伯所言,市面官盐价格……的确是如此,这两日并无太大起伏。”
    听了周经的话,朱祐樘都不想再继续把这个话题深究下去,总觉得是一群弱鸡跟王者在争论,每每都要吃大亏让人知道他们的无能,偏偏却还喜欢跟人讲道理出来争论,连皇帝都不知道这群人是怎么想的。
    大概他们自以为了不得,自以为天下无事不通,从不知道,原来自己是弱鸡而张延龄是王者。
    无自知之明。
    “那建昌伯你早些把户部的盐引归还上来,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只要市面上官盐的价格没超过十五文,以后这种事就不需要再拿到朝堂上来说。”
    朱祐樘也烦了。
    当初用张延龄整治大明盐政时,官盐价格最便宜也是三十文一斤,现在说不到一半价格不要跟朝廷奏报,不过分吧?
    连在场的文臣都无语。
    一些不明所以的文官,好像明白了徐溥的操作,其实就是拿“上涨两成”来攻击张延龄,就是不说上涨的基数是多少,故意混淆视听,或许徐溥等人并不是不知道市面上官盐价格几何,只是觉得说出来,变相在抬举张延龄。
    可问题是……
    你们知道基数是多少,张延龄不知道?你们不说,张延龄能不说?
    ……
    ……
    朝议差不多要结束。
    朱祐樘意兴阑珊,马上就要走。
    此时突然李荣匆忙从外进来,走到朱祐樘耳边说了两句话,朱祐樘脸色大变。
    “有此等事?”
    朱祐樘所言,明显是有什么突发事件。
    在场的文官都很好奇,这边还在朝议,怎么会突然有大事发生?难道是西北又有鞑靼入侵?
    朱祐樘回头看着在场文官,面色不善道:“刚得知的消息,江赣那边……宁王薨逝了。”
    “啊?”
    在场的文官也是一片哗然。
    刚在查宁王的案子,还说要把宁王朱觐钧叫到京师来质问有关李士实案子的详情,结果朱觐钧就死了?事情有没有这么凑巧?
    只有张延龄没多少意外,其实这也没什么可意外的。
    朱觐钧历史上本来就在弘治十年就挂了,以他得了肺痨来看,病其实也没法根治,就是在等死的状态,如今李士实贪赃敛财、暗通藩王的事事发,还被朝廷拿到了菊潭郡主和李廷用暗地里跟李士实勾连的证据,朱觐钧就算有心造反,他的身体也不支持。
    更何况,朝廷又没恢复宁藩的护卫。
    就是说,宁王名义上现在是不掌兵的,在弘治朝时,朝廷处理一切事务都很严谨,怎可能会给宁王暗地里聚拢兵马、造反的机会?
    似乎摆在朱觐钧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自我了断。
    只要朝廷找不到宁王跟李士实勾连的确凿证据,也找不到私藏准备造反的钱粮,那此案基本就可以到此为止,或许自己的儿子朱宸濠还可以继续当他的宁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徐溥道:“陛下,此事恐有蹊跷。”
    张延龄笑道:“徐阁老,我怎么觉得你召对的本事也不过如此呢?什么叫恐有蹊跷?哪里有蹊跷你倒是说啊!到底是宁王死没死非定数,还是说宁王畏罪自杀,再或是消息有误等等……”
    饶是徐溥老成持重,此时他也不由面色漆黑。
    都快被张延龄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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