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剑七以为面前站着一位将军。
    这不是说阿塔的仪态或语气或其他的表现符合他脑中将军的形象,而是那一句轻飘飘的把人救出来,然后摧毁这里这句话,那句话里没有怒气,没有意气,没有担忧亦没有一定要将其实现的气概,更不是在描述一个即将成形的现实。
    剑七很难形容那句简短话语里所包含的情绪,或许其中根本没有情绪,如果一定说有,那就是淡淡的哀愁,那种哀愁他从未见过,仿佛她不是在说什么对他们而言正向的事情。
    “呃,我的女士,您的命令我没有意见。早在您到来之前,我就明白我们和这些人类之间必有一战,如您所见,我也正在为此积蓄力量。只是,属下愚钝,仍没有看到可以一战的契机。希望您能够说明一二。”
    乌麦拉本来以为阿塔的话只是随口说说,他不认为这个小姑娘懂得什么叫做战斗。在他看来,她可能是经历过一些小规模的冲突,剑锋上沾染过鲜血,可是那和与一群有组织的人类对抗是不同的。这不是可以凭一人一时之勇来决定的事情,一旦战斗打响,后面就是深潭万丈。
    可,当地穴领主看向阿塔的脸,尤其是那双天蓝色的眸子时,他不自觉的逐渐调整了自己的语气,就像剑七听到的那样,他从女剑士的眼睛里看到了类似的东西。
    那不是所谓认真就可以概述的态度,也不是游侠一怒下的血勇,直觉告诉他,眼前的女孩明白她在说什么,要做什么,以及之后的后果。
    “首先,我们需要集结自身的力量。乌麦拉,你说你收容了其它逃出来的妖精,我需要知道他们的数量,状况,不,你带我去见他们,每一个。在这个过程中,七,你可能要受些委屈,我们需要有人在法师们的身边收集他们的动向和数量,掌握他们的情报,这会是我们第一战最关键的部分。你愿意承担这个职责吗?”
    阿塔的眼睛看向剑七,她的话里其实有两重含义,第一重自然是问剑七有没有能力和决心作为她在争取和规整妖精们时的斥候,必要的时候还要出手制造混乱拖延法师们的搜索。
    第二,则是他有没有想要与那些法师们战斗的念头,毕竟,这里只有他一个纯粹的人类,站在人类的立场来看,他这算是种背叛。
    剑七听出了两种意思,但他还有第三重想法,所以他在几秒之后轻轻呼出一口气,“如果在下说否,阿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阿塔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过那并不是责怪的意思,她只是在思考该如何回答同伴的问题,
    “那我仍然会和乌麦拉去找那些妖精。然后希望在我集结完力量之前,法师们还没有发现我们。从乌麦拉之前说的频率来看,我们至少还有几天的时间,所以只要不是运气太坏,问题应该不大。”
    “嗯,如此来说,在下确实不该助你。阿姑娘,你可知,你现在所行之事,并非上策?须知若你此时集结部众与此地的术士决一死战,结果先不论,两边都会有所伤亡,这不是你可以控制的,刀兵一起,血气自然翻涌,到时谁也不可能留手。你可想过,这与起司先生的想法是否相合?更有甚者,若此时起司先生仍然在于那些术士谈判,你这一打,将陷他于何种境地?你又要陷凯拉斯先生于何种境地?这些,你可曾想过?”
    阿塔的表情严肃起来,她站起身,身体挺起,这是因为她接下来说的话,很郑重,
    “我,想过。你说的,我刚才都想过。有些,我有答案,有些我没有,有些的答案我不敢细想。但我能肯定的是,我的决定就是此时的上策。因为情况已经变了,我们原本的目的,是寻找凯拉斯,以这个目的为前提,我们要隐蔽,要交涉,要搜集信息。而现在,我们,不,我的目的已不仅如此,若是让我将这里的妖精弃之不顾,我是做不到的。我相信,凯拉斯会支持我。”
    剑七露出了苦笑,因为阿塔说的没错。所谓上策,中策,下策,是有前提的,前提就是目的,是用策之人所站的立场,是他们的愿望。
    同一件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诉求,一个人的上策可能是另一个人的下策,反之亦然。因此以剑七或者说他们原本的立场来说,大张旗鼓的发起攻击非但无法找到失踪的凯拉斯,还会让猫妖精的安全变的更加难测,而且事后定然有一个天大的烂摊子要处理。
    但若以此时阿塔的立场来说,她要带走这些被法师们囚禁起来的妖精,谈判和偷袭虽然看似稳妥,但实际上却不然,因为她缺乏谈判的筹码和隐秘行动的能力。同理,她不是起司,她做不到无声无息的将这些妖精转移。
    因此,发动一次凶猛的突袭,趁法师们没有意识到事态的变化前将被困的同伴救出,再捣毁他们的基地就成了阿塔此时的上策,或者说,这是她能看到最有可能解决问题的方式。
    而因为她的目的已经发生了改变,凯拉斯的安危,起司的立场,甚至剑七是否协助,就都成了必须放在次一级要考虑的事情。这听起来有些自私,好像阿塔为了几个刚认识甚至大多还没见过的妖精就要放弃同伴。
    但她没有犹豫,你可以认为是她相信自己的同伴们即使在那么混乱的环境里依然可以潇洒的脱离,不过这更可能是因为,她没得选。
    所谓身不由己,逼迫自己做出选择不止是外部环境,还有自我本身,她是阿塔兰忒,她不能坐视不管。
    这无关于信念,荣誉,利益,权利,义务,但这又混合了以上的这些东西,有的时候这就是件非常无奈的事情。我们之所以能被称为我们,是因为在心里有所属的标签和身份,这些东西构成了我们,组成了我们,它让我们独一无二,让我们有自己的视角和喜好。
    但同时,构成我们的东西是排外的,我们在接受身份和认同的时候,自然也将它所敌对的,厌恶的一并接受了过来。
    因为我们是男人,所以我们不是女人,因为我们是学生,所以我们不是老师,反之亦然。
    阿塔在此刻洞悉到了这些,但她可以选择不去这么做吗?那她就不是她了。有人说这种死板很愚蠢,好似不懂变通的榆木疙瘩,可那所谓的变通,不也是他是他的原因吗?
    “在下,了然了。在下会帮你们掠阵放哨,不过待你组成部众之时,在下将自己去搜寻凯拉斯和起司二人的踪影。阿姑娘,你的意思是?”
    “有劳你了,请务必如此。这样即使我这边失败,还有一个可以回旋的余地。”
    - 肉肉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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