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
    县医院住院部,张仁军一家三口送完锦旗再三感谢之后,告别主治医生钟立华和几位病友,提着大包小包的行礼出院。
    短短不到一周时间,刘秀娟犹如脱胎换骨。
    此时脸上再也看不见丝毫的浮肿,脸色红润眼神明亮,除开身体有些虚弱之外,一切看起来都和正常人无疑。
    张仁军棱角分明的消瘦脸庞上也挂着从未有过的轻松笑容。
    一辆农用双排座在三人面前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的是二叔张仁平,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也跟着下来,是堂弟张耀辉。
    几人见面,简单说了几句,得知刘秀梅的病真的好转,不用住院做移植手术之后,二人都很兴奋,喜笑颜开的帮忙往车上搬行李。
    不过对于张耀扬的突然出现,二叔的反应很冷淡,只是象征性的点头,张耀辉却表现的热情多了,帮忙放东西的同时还热情的询问了几句工作情况。
    五个人,双排座刚好坐满。
    张耀扬紧紧搂着背包,因为里面不光有地元真水,还有一个花盆。
    看着车窗后越来越远的县医院大楼,他和老爹对视一眼,几乎同时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生病和死亡,总是在降临自己头上之后,才会那么痛苦和无助。
    这次病情峰回路转,让一家人都从地狱重回到光明,只能归结为奇迹。
    这不是他们自己说的。
    而是医院钟医生和住院部众多医生护士一致的看法。
    因为在华夏医学界,这种双肾几乎完全坏死的重症,从未有自体恢复的先例,除开肾移植之外别无他法。
    因此在兴奋过后还有自知之明的泌尿科主任医师钟立华面对张耀扬的马屁神功,还是很有理智的克制了自己的冲动。
    他没有把所有的功劳都按在自己头上,而是将这个患者记录为特殊个例,以病人的特殊体质和心情改变等不可量化的条件为基础,写下了治疗报告。
    但无论如何,刘秀娟的病出现了重大好转,这是不争的事实。
    于是钟立华立刻成为了医院泌尿科炙手可热的神医。
    特别是一些严重的肾病患者,纷纷都要求转到他的名下治疗。
    甚至消息扩散,外地也有重病患者闻讯而来。
    这也让名利双收的钟医生犹如被架在火堆上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不过这都不是张耀扬该关心的事了。
    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一切都还是以前的老样子。
    因为刘秀梅的病情最近恶化,家里缺乏收拾,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只有院子当中的一棵海棠开的正研,一簇簇粉红的花瓣,看起来有若云霞。
    而院子角落的一株樱桃,已经硕果累累,红的黄的看起来惹人眼球。
    看着满树枝的樱桃,张耀扬忍不住抓几颗塞进嘴里,然后脸皮一抖,呲牙咧嘴的吐了出来。
    小时候觉得挺美味。
    但眼下感觉有若毒药。
    酸的让他感觉灵魂都在扭曲颤抖。
    “这么大了,还像小时候一样……”
    刘秀娟虽然嘴里批评,但脸上却带着一股从未见过的温柔,一边说一边挽起衣袖开始收拾院子。
    张耀扬赶紧把她拉住,满脸不高兴的说:
    “干啥,医生让你多休息,病刚刚好点儿,别给我和爸添乱,等会儿我来收拾!”
    “好吧,你也别累着了,在医院几天没休息好了!”
    刘秀梅眼圈发红,破天荒的第一次没和儿子顶嘴,而是走进厨房,不久就传出叮叮当当收拾洗刷的声音。
    管不了了,张耀扬苦笑一下懒得再去劝说,将院子的当中的东西胡乱收拾了一下,不久之后张仁军回来,手里提着一块猪肉和一条草鱼,身后张耀辉还提着其他一些蔬菜和两瓶酒。
    “外面别收拾了,赶紧把堂屋搞一下,你二叔后面还买了一些卤菜,等会儿爷爷奶奶和二嬢也要过来,中午大家一起好好吃一顿!”张仁军吩咐。
    “好!”张耀扬赶紧去收拾客厅,张耀辉把酒菜送去厨房之后也过来帮忙。
    “哥,你这两年都没回来了,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吧?”
    “还行。”
    张耀辉比张耀扬小三岁,但没考上大学,初中毕业读了技校,如今在镇上开了一家农资公司,听说收入还不错,小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跟在张耀扬屁股后面,当然读书也被张耀扬罩着,在学校没受过欺负。
    不过鉴于张耀扬的堕落行为,二叔一家对自己的儿子从小管理严格,并且不许跟着张耀扬学坏,甚至初二就转到县城去读书。
    可惜张耀辉本性的确没变坏,但学习成绩也并不好,高中都没考上。
    因为此事,二叔两口子对张耀扬更是不喜。
    二婶一直认为是张耀扬从小把自己儿子带坏了。
    不过高中大学张耀扬也不怎么回家,来往的少,也就没怎么嘀咕了。
    而堂兄弟两个虽然不常见面,但逢年过节还会微信电话交流几句,关系还不错。
    两人一边干活儿一边说话,很快便有熟络起来,说说笑笑还提到小时候打架逃学的事,笑声满屋,听的从门外进来的二叔二婶都非常诧异。
    二叔的脾气比张耀扬老爹好多了,张耀辉随他老爹,也不是一个很强势的人,而二婶周冬梅却心眼儿活泛,虽然不坏,但却有些小气。
    以前她不喜欢张耀扬,有时候去她家玩都不给饭吃,一到吃饭的时候就赶他回家。
    这让张耀扬非常鄙视。
    吃你一顿饭怎么了,小气巴沙的,诅咒你家以后一辈子穷。
    不过他的诅咒大法没奏效,甚至反而有些反作用。
    二叔一家后来过的越来越好,家里不光有农用车,还买了小轿车,镇上还有门市,家里前几年盖了两层小洋楼,甚至张耀辉和镇中学的一个漂亮女老师相亲好上了。
    “女老师……”看着兄弟略微腼腆脸红的表情,张耀扬心里有些怪异。
    现在谈恋爱结婚,女老师和护士听说是禁忌对象。
    特别是女老师,而且还是这种乡镇上的女老师。
    她们高不成低不就,一般都读过大学文化层次比较高,眼光也很高,但又受限于自己的能力和家庭背景,无法跨入更高的阶层,屈居于乡镇心里感觉难受。
    和这种状态的女老师谈恋爱结婚,以后会有很多家庭矛盾。
    特别是在如今整个社会被金钱利益和权力地位笼罩的时代。
    “哥,怎么了,女老师不好吗?”
    张耀辉还是挺佩服自己这个堂哥的,小时候跟在屁股后面当尾巴,受他保护,还能跟着一起吃香的喝辣的,而最让他难以理解的是,堂哥整天逃学打架打游戏,但竟然还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如今在蓉城大公司上班,有五金一险,月入上万。
    虽然这份收入对他来说也并不难,但在别人眼中却不可同日而语。
    特别是相亲这件事,他深有感触。
    本来他皮相也不差,身高一米七八,相貌堂堂,有车有房有铺面,同样月入上万,在清河镇上绝对算是有头有脸的年青一代,喜欢他的女生不少,有些长的也还不错,只是二婶觉得自己儿子有出息,一定要娶一个能够给自家长脸的媳妇。
    于是托关系找媒人,相上镇中学的一个年轻女老师。
    长得漂亮不说,还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刚毕业参加工作才一年。
    但张耀辉自己清楚,这个女人看不上他。
    虽然没有拒绝和他交往,但态度却有些冷淡,除开吃喝等交流,看电影都不愿意,至于结婚,八字没一撇,私下曾经和他提过一次,彩礼先不说,首先得在泸城有一套一百平以上的房子,县城的都不行。
    这个条件他都还没跟自己爹妈说。
    怕说出来又是鸡飞狗跳。
    泸城的房价他大致了解,好地段过万,差点儿的也六七千,这笔钱对他们家来说还是很有压力。
    “呵呵,女老师也不是不好,但要看人,你若是大学毕业,在泸城或者蓉城上班,或许条件低点儿也没问题,但在清河镇还真不行,我问你,平日她对你是不是不太热情,交往也并不热心!”张耀扬一边搬桌子一边说。
    “的确是这样,她从不主动联系我,除开吃饭逛街之外,她连手都不让我牵,这半年钱倒是花了不少!”张耀辉看了一眼门外点头小声说。
    “所以,我劝你还是重新养条鱼!”张耀扬笑。
    “养鱼?”张耀辉听不懂。
    于是张耀扬把养鱼和养胎解释了一下之后低声说:
    “老二,我不嫉妒你比我先找到媳妇,而是你不太清楚城里人的套路,她肯定不止和你一个男生在来往,我问你,她是不是经常去县城或者泸城,但却不要你陪?”
    张耀辉沉默了片刻,脸色有些难看的点头。
    “这就对了,她只是把你当做一个备胎而已,若是等她关系打通,或者找到更好的目标,你就没机会了,想结婚,她会各种理由推脱,当然,我并不是说你绝对没机会,只是对你来说不公平,你只是她养的一个备胎,随时都可能换。”
    张耀辉听完脸皮发红,握了握拳头之后瞬间有些泄气。
    大哥虽然从小不听话,调皮捣蛋,但比他聪明,而且又在大城市上班,许多事比自己看的更清楚透彻。
    看老弟耷拉的脸,张耀扬拍拍他的肩膀:
    “如果你的确喜欢她,倒也不是没机会,早点儿去泸城买套房子,让她看到你的诚意,只要你有实力,打败其他的备胎,她还是愿意和你在一起,毕竟养胎也不是那么容易成功的,大家的阶层都差不多,不过就算是你成功了,以后的生活也许不会那么顺心如意!”
    “这话怎么说?”张耀辉诧异的问。
    “因为她是老师啊,嘴巴可比你妈强多了,以后就乖乖在家当个学生吧,洗衣拖地按时交作业!”
    “交作业?交什么作业?”张耀辉脸色迷茫。
    “嘿嘿,到时候你自然就懂了……呃,二嬢,您来啦,我去给您倒茶!”
    张耀扬转头,看着依稀熟悉的小气二婶,赶紧闭嘴去厨房倒水。
    “看起来的确变化很大,都知道帮我倒水了……”
    周冬梅看着张耀扬的背影,然后转头看着自己脸色不太好的儿子,忍不住眉头一挑说: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小心别被他带坏了!”
    “妈,你说啥子呢,大哥从小对我都很好,只是你不喜欢他而已,再说,别个还是大学生,比你儿子不强多了!”张耀辉嘀咕。
    “大学生又怎么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这辈子都好不了!”
    周冬梅嘀咕一句,然后看着儿子接着说:
    “这次你婶住院,听说花了不少钱,不过上次借去准备做手术的钱没用上,等会吃饭肯定要说到还钱的事,你莫插嘴,这钱本来是存下来帮你在县城买房子结婚用的,别和你爹一个德行,穷大方的跟着起哄。”
    “知道了,既然婶不用做手术,大伯家就不缺钱了,肯定要还给你,你激动啥子,再说大哥工资也高,缺你这点儿钱!”
    张耀辉胳膊往外拐的厉害,根本就不给老妈面子。
    “你个死伢子就知道埋汰我,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对了,你和月月已经交往几个月了,你抽空还是问问她的想法,彩礼房子什么的我们也赶紧准备,几十万我们家还是拿的出来的……”
    “妈,我不想和孙月交往了!”张耀辉突然打断老妈的话。
    “什么?你昏头了吧,你……你别胡说八道,要是被月月听到了才麻烦,她在中学当老师,收入稳定人又漂亮,待人又有礼貌,每次来都还带礼物,你再敢说一个字,老娘撕烂你的嘴!”周冬梅气呼呼的捏着儿子的耳朵低声嚷嚷。
    “好了好了,我说着玩儿的,别让大哥看到笑话!”
    张耀辉赶紧求饶,周冬梅也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去厨房帮忙。
    “你以为她那么孝顺,那些礼物还不都是我买的,你儿子不过是她养的备胎而已,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老师了不起啦,我从小就讨厌老师,特别是女老师,每次都罚我抄作业……”
    目送老妈离开,张耀辉一边擦桌子一边嘀咕。
    心中一颗压制不住的种子,已经在某个邪恶的家伙诱惑下开始生根发芽。
    两个女人在厨房忙活。
    张耀扬两兄弟也很快把客厅收拾干净,摆放碗筷,等开始上菜的时候,张仁军骑着摩托车带回来一大卷鞭炮在院子里摆开。
    二叔也开车把爷爷奶奶接了过来。
    然后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点燃鞭炮,如同过年一般喜庆团圆。
    似乎这个场景很多年没有过了,以往无论什么时候,这个家总是大人吼小孩闹,鸡飞狗跳。
    喝酒吃饭,大家问的最多的还是刘秀娟的病情,张仁军把自己知道的仔细说了一遍,所有人听完都唏嘘感激,一致认为是那个钟医生比较厉害,才治好了这场几乎毫无希望的重病。
    虽然张仁军比较怀疑,但也只能这样想。
    唯独张耀扬暗自撇嘴。
    既然不用做手术了,张仁军在酒席上就把前几天借张仁平的钱直接手机转款还了,这下更是皆大欢喜,就连有些尖酸小气的周冬梅都忍不住说了几句好话,听的一家人哈哈大笑。
    “对了,二伢子和中学那个女老师谈的怎么样了,上次看见一次,挺俊俏,打算什么时候把喜事办了啊!”
    年过七十的老奶奶笑眯眯的看着张耀辉。
    “呃!”张耀辉有些心虚的偷偷看了大哥一眼,缩了一下头说:“不急不急,月月说她现在工作很忙,而且我们都还年轻,不着急结婚!”
    “什么不着急,难道你要让给我们两个老家伙蹲到坟墓旮旯里头看孙子吗?”老爷爷很不服气的顿了一下酒杯
    “大哥都还没结婚呢,为啥光催我!”张耀辉嘀咕反驳。
    “大伢子不是还没女朋友么,再说他在大城市上班,娶媳妇不比你容易?你看看现在乡镇上还剩几个女娃子?都跑城里嫁人去了,别个月月长得漂亮,又是老师,还是名牌大学毕业,收入也稳定,你可得抓紧点儿时间!”
    老奶奶在旁边帮腔,条理清晰的很。
    “耀扬,你刚才是不是跟老二说什么了?前几天他还说要催一下月月结婚呢!”
    二婶虽然小气点儿,尖酸点儿,但并不蠢,感觉儿子态度改变是因为张耀扬,于是很不客气的开口。
    张仁军一听放下酒杯皱眉说:“这怎么又和耀扬扯上关系了?”
    “就是啊,他二嬢,耀扬今天刚回家呢,话都还没说几句。”
    刘秀娟也有些不开心,虽然儿子自小让她没怎么顺心过,但终归还是自己的心头肉,她绝对不会相信儿子会在老二的婚姻上指手画脚。
    就连张仁平都听着不顺耳,很是不满的瞥了老婆一眼说:
    “好好的日子,吃饭喝酒不好么,非得每次提这件事,耀扬几年都没回家了,耀辉和月月的事他们自己拿主意,都是年轻人,难道别个不想嫁,你能强行娶回来不成?”
    “不是……”周冬梅脸色难看,看着张耀扬说,“刚才吃饭前我就听他们两个在客厅嘀嘀咕咕,转眼老二就变了口气,不是他在中间胡说八道是什么?”
    “妈,你怎么什么事都往别人身上推,是我自己不想谈下去了!”
    张耀辉把筷子一放,满脸不高兴的说:“你看上别人,别人还不一定看上你呢,从认识以来,她去我们家一共不过三次,都还是你反复邀请的……”
    “那又这么样,学校教学工作忙,她虽然去的少,但每次都还买了贵重礼物,哪点儿不好,再说我们家条件也不差呀……”周冬梅很不满意儿子的态度。
    “那礼物都是我买的!”
    张二郎已经被兄长几句话毒蛊入体,直接丢出一个炮仗。
    酒桌上瞬间一阵安静。
    “你……你说什么?那些礼物都是你买的?”周冬梅结结巴巴,筷子都掉地上了。
    “是,都是我买的,不相信你可以去问她,而且她在县城可能还有个男朋友,每次去县城都瞒着我!”张二郎继续点炮仗。
    “怎么会这样?”二叔张仁平举着酒杯发呆。
    “就是啊,不想谈就莫谈,如果是真的,这女娃娃要不得,我们张家不能要!”爷爷的脸色难看至极。
    “我,我吃饱了!”
    周冬梅脸皮由红转白,然后眼圈发红筷子一丢离开客厅。
    二叔也是脸色难看的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说:“既然这样,就别谈了,我早就说过你妈,总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一场本来热闹欢庆的酒宴就此冷落,很快散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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