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欢?」
    「你离开汴梁三年,难怪不知道。朝欢如今可是京城市井上最受追捧的戏班了。」荀青赶忙向他解释道。早在三年前,朝欢就是小有名气,如今又更红了,连他这个日日固守在皇城红墙中的小官都印象深刻。
    「京城戏班那麽多,这个朝欢凭什麽?」段浪不解。他不是特别爱流连戏楼教坊的人,但为了消遣打发时间,也看过不少回戏,每个戏班的剧目在他看来都差不多,没什麽特别出彩的。
    「朝欢做戏,剧文细致真切,首重情之所至;戏服道具等物,无一不制作精良,观之可见用心,当然受人追捧。」
    「连你都有这麽高的评价?」段浪有些讶异。荀青表面谦和,心里文人的傲气可高了,崇雅鄙俗,平时只看得上宫廷剧班搬演的戏,没想到一个平民戏班竟能让他赞赏至此,「这可让我好奇了。」
    「要不,进去看看?」荀青索性提议。
    段浪不加思索,一口同意了。两人随意在街边买了点能带在手边的食物,就跟着凑入那列大排的长龙。
    两人在汹涌人群中挨挨挤挤的局促模样,令谁也看不出他们竟是朝中一文一武的青年英杰,好不容易挤到了戏楼门口,几个负责收受票资的戏班伙计分站两侧,荀青打定了今晚不让段浪出上一毛钱,迳自从怀中掏出明显多於其他人给的金额。
    「这样够不够给我们兄弟俩找个视野最好的位置啊?」荀青将钱递给伙计,那人马上瞪大了眼。
    「够够够,两位客倌快随我来。」他赶紧将钱收妥,转身带路。
    段浪与荀青随着那名伙计进入戏楼,转身走上了一旁的楼梯,来到二楼。这是座四四方方的戏楼,中央是天井,底下密密排列了几排长凳,而二楼则是绕着天井、用矮栏围起的看台,不只视野好,摆置的座椅也是单人单座,还有扶手,座位距离也宽松舒适,不用像底下的观众那样摩肩接踵地挤着观戏。
    伙计将两人带到二楼正面对着戏台那一侧,让他们在最中央的两个座位入座,又恭敬地道谢连连後,才退下去忙原本的工作。
    段浪倒是没这麽安分坐着,在座位附近来回闲步打量着这座戏楼,一旁柱子上贴着纸榜,介绍今日剧目以及开演时间。
    「戌时才开演啊?那可还有得等了,看这麽多人争先恐後的,我还以为是快开始了呢。」段浪稍稍扫了兴,坐回座位上,拿起方才买的烤肉串吃了起来。
    「朝欢的戏,准时到的观众只能站着看。」荀青见怪不怪地应道。
    「有这麽夸张?」段浪眯起了眼。荀青这人说话向来实在,什麽时候也变得这麽危言耸听了?
    「方才我跟你说,朝欢剧文细腻情真、制作精良,所以受人追捧。这些固然是吸引人的因素,却不是这些观众趋之若鹜的最大原因。」
    「那是什麽?」这个荀青,不只危言耸听,居然还吊他胃口?
    「既然都卖关子了,当然就是等着让你自己发现,好惊艳一番啊。」荀青得意笑着,自己怎会这麽轻易告诉他呢。
    「好,那我就等着看,这朝欢到底是有多大能耐。」荀青反常的态度至此彻底激发了段浪的好奇心。段浪吃完了手上的东西,双手在胸前一抱,歪了身子一派舒适地斜靠在椅子上,耐下心来等待。
    然而,段浪到底是快马加鞭连赶了好几日路程回到汴梁,下午也没能休息多久,就是盥洗了一下、换套衣裳,方才又在遇仙楼里与秦依兰一番折腾,这麽舒适地一靠着,深浓倦意竟如潮袭来,将他淹没。
    他沉重的眼皮一阖,不小心就睡着了。
    就连开演前一刻,一个戏班男人登到了戏台上,例行x地敲锣打鼓、哈腰扮笑,先安抚早到的观众,竟都没能吵醒段浪。
    开演在即,荀青发现段浪睡着了,抬手正想摇他,可一想到段浪这几日披星戴月、日月兼程,下午也没能休息多久就让自己又找了出来,明白他是真累了,便收回了手。
    段浪虽是特地来观朝欢之戏,但观戏的机会以後多得是,未必要急於此时此刻,不如让他好好休息罢。
    正思索,戏楼的众声喧哗突然在一瞬间静了,荀青心神一凛,知道这是开演了,赶忙正襟危坐,专心观起戏来。
    「临淮武公业,河南府参军……」台上未有角色现身,一段介绍角色定场诗先从後台朗朗传了出来。随之,管弦声婉转响起,为今夜之戏拉开了序幕。
    「爱妾曰非烟,容止纤且丽……」诗唱至此,一个身段婀娜的旦角从台後婉约走出,登时,全场为之屏息。
    众人虽不敢作声惊扰台上之戏,可空气中明显多了一股无声的蠢蠢躁动。此时的沉默,反而是观众献给台上之人最热切的欢呼,这番一出场就令众人屏气凝神、目不转睛的魅力与气度,正是出自朝欢当家花旦──萧静之的身上。
    他兰步走至台中央时,定场诗声恰落,然而管弦声未歇,只是一转曲调,换他悠悠开口,唱出了一段婉丽清扬之曲,并藉着走位、动作身段,演绎出他今日所代表的角色──一名错爱上邻府书生的将军爱妾。
    今日的剧目虽是新的,可角色特x倒是萧静之所擅长,加之排练已久,演出自然是信手拈来、从容有余。
    唱着曲文之余,萧静之不免眼神流转,悄悄瞥了几眼台下情形,毕竟此回推出新剧目,他也是在意观众反应的,可在他眼神扫过台下一轮、从而转往二楼的观戏席时,却见到了一个令他皱眉的景况──竟有人在座位上酣睡正深。
    这辈子还从没人敢在他萧静之的戏台下睡得这麽无法无天。
    朝欢在汴梁走红多年,萧静之更被誉为汴梁顶尖的花旦,心里自然是有些傲气的,但他并非是喜怒轻易形於色的浅薄之人,相反的,他艳丽的眉眼突然绽出恶作剧似的笑意,此时,角色恰是一个转身,宽大的戏服衣袖随着他的身姿在空中飞扬起──
    袖中,一柄暗器竟挟着凌厉气劲无声飞射出,朝着那人而去。
    暗器眨眼穿越众人头顶,眼看就要s中段浪,然他习武多年,五感敏锐,察觉到危险b来,立即惊醒,在暗器将要划过他颊侧时出手一把将它捉住。
    段浪瞬间警戒地绷起身,一双凛然炯眸马上锁定了暗器飞来的方向──却与戏台上正从容扮戏的那花旦四目相对。
    那双妖娆的眼并不躲避他的凝视,还彷佛大方承认般的、朝他魅然弯目一笑後,才移开眼神,继续专心演着他的戏。
    ──是这个花旦?!
    段浪有些不敢置信,愣了半晌,他开始环顾四周,只见上下左右四方的观众,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的戏,竟然无人被这柄暗器所惊动──手法不简单──段浪在心中暗忖。
    他这才摊开手心,只见被他捉在手中的暗器,是一只雕镂精细的袖箭。
    掌心上,让那袖箭挟带的气劲划出了一道横过手心的红痕,虽未伤及皮肉,但那气劲挟带的凌厉却鲜明地烙在掌心,教他一讶。
    「你醒啦?」正打量着那袖箭,耳边突传来荀青的声音,段浪赶紧握拳收手,没让他看见那只袖箭。
    「瞧我居然睡着了,还说要看戏呢。」段浪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没事的,我知道你是累了,所以也没叫你,你可别怪我啊。不过你醒得正巧,这戏刚开始,还没错过太多。」荀青解释着。
    「我问你,现在演这花旦的是个什麽人?你既然熟知朝欢,想必知道吧?」段浪也不介意,转了话锋问道。
    殊料,荀青见他急切追问,还未回答,就先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看来就是这朝欢当家花旦的唱功,将你从睡梦中唤醒的。我就说吧,你会惊艳的。这人名为萧静之,朝欢能这麽红,多半都是因他之故。」
    「萧静之……」段浪兀自喃念着这个名。
    「既然惊艳,就专心看吧,别浪费了我替你出的戏票钱。」荀青打发了他,专心看起自己的。
    段浪也将目光转回戏台中央,落在那抹婀娜身影之上。此後整场戏,他对这角色瞬目不移,不得不承认,戏的内容确实出彩,可他炯然看着萧静之的眼神,却有几分戏外的兴致。
    暗器之流,虽非他这类正派武人瞧得起,可一介女流,竟能有此手法,确实教他惊艳了。яΘúщêǹ.мê(rouwen.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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