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熊达一人是醉山颓倒,其它人或多或少都经这一场“闹事”而清醒过来,之前入城时那酥融香暖放松的心情已不复存在,都各自归榻歇息一夜再说,而熊达也由亲卫搀扶着送回房中。
    一时之间酒室散尽了人气,雪松压积皑皑,灯盏朦胧麴黄,若槛菊蒙尘,清寒渐重,只留下陈白起等四人静立而视。
    “狗剩兄”拢了一下灰貉子毛领的短袄,将酒馆的门关上,反身至陈白起身边,低声问道:“是你做的?”
    “你觉得是我?”陈白起偏了偏头。
    “那时段只有你离开过。”“狗剩兄”平淡地阐述一件事实。
    陈白起弯了一下嘴角,墨眸如星,她道:“我乃奉命而来,如今已是该抽底之时了,不知狗剩兄的任务进行得可算顺利呢?”
    “狗剩兄”看她,眼神有着压力,他俯下眼睑,沉声道:“既有收获,你可有还有其它打算?”
    这人倒是口风紧得很。
    陈白起自然是有的,可她会与一个连真面目都不清楚的人讲吗?自然也不会。
    于是,她假意支捂着下巴,话头一转道:“若我没猜错,我在王城碰上的那个神秘人,应当便是阴阳家的阴氏少主。”她抬眸,看向“狗剩兄”,半真半假道:“这人不简单,若昼时你需要帮助,不妨与我们先前约定那般,拿些许坦诚来交易,我倒是可以奉力相助。”
    听闻阴欗芳已到王城,“狗剩兄”神色怔了怔,倒算不上惶恐,顶多有些意外。
    陈白起一直观察着他,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愈发觉得这个看起来被魏国派来当斥候的小兵卒,实则不是个简单人物,至少他底气很足,对自身的能力掂量份重。
    所以说,他的身份究竟是什么?她此刻倒是有些好奇了。
    而“狗剩兄”在听到“陈蓉”旧事重提,心底好笑之余,他不由得多想了一些。
    今日她不知何法入了王城,瞧她这副“功成身退”的样子,只怕也是收获不少,然而她在暴露的形迹后,又遇上阴阳家的阴氏少主,却最终全身而退,这足以说明她不单是个有本事的人,而且还是一个有智谋的人。
    诚然如她所言,他的任务有她奉力相助自然是好,可她却需要他拿“坦城”来换,且不言他的身份这一处,光是他身负的任务……这于他而言还是需要斟酌考虑的。
    待人走开后,一直假意君子不窃墙角的慕白方施施然地走了过来。
    他啧奇地盯着她,直看得陈白起心底有些发毛。
    面对他,陈白起不知为何倒不如面对“狗剩兄”那般端了副面孔,她挑眉乜他。
    “凭你的本事竟然会被发现了,能让你失手,只怕这王城内是隐藏着一个不世高手吧。”
    陈白起本见他装模作样,并不在意他要讲的话,可听完心中疑窦丛生,他这话中对她的熟捻令她感觉惊讶。
    她收起漫不经心,深深地迎视着他:“你究竟是谁?”
    见她眼中终于认真地印下他的身影,慕白心情甚好地笑了一下。
    他的目光如水划过她的脸颊,有那么几分缱绻细抚的意味:“这便得靠你自己猜出来了。”
    陈白起:“……”
    ——
    天刚微微亮起,舍外犬吠,雪压沉断枝发出“噗啪”的声音,房篱外来往的脚步声,窗橼支起的“咯吱”声……经过一夜沉寂的洛阳城,再度恢复了白日的热闹繁华。
    蛮夷军抖擞着整军列队在酒馆的街道,两边的看客不敢靠近,只在雪檐下交头接耳,而宿醉的熊达仍旧没有爬起来,听着外面的动静,二楼房舍的陈白起则支开木窗,露出半张脸朝下看着。
    精神力日愈强大的陈白起即便一夜不眠亦不觉疲倦,她昨夜已思虑好了接下来的行程计划,只是她还有些问题在犹豫。
    这时巨敲门入内,她放下窗,转身看他。
    “女郎,他朝着王城方向去了。”
    她也不问“他”是谁,只道:“何时走的?”
    “不过片刻钟。”
    陈白起缄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暗吁一口气,终是有了决断。
    她看着巨,目光坚毅冷静。
    “巨,洛阳城的事情便交由我来处理,我会在王城中牵制住周王与阴氏少主,而眼下有几件事则需吩咐你独自去办。”
    巨听这话便知女郎打算兵分两路行事,自从他们生死分别到重逢至今,他心底一直不太安定,因此每一次要离开女郎他心底都不太乐意,但这种懦弱的心思他从不宣于口,更不会违背于她的话。
    他铁塔似的身躯透着寂静,低头应下。
    陈白起心中掂着事,倒没注意其它,她凝神交待道:“第一,我要你今日寸步不离地跟着熊达,无须担心他会拒绝,我自有安排。若我猜得没错的话,今日陈岁深便会与熊达商议运粮一事的安排。”
    昨日刚发生刺客的事情,如今刺客依旧不见踪迹,避免夜长梦多,她相信依陈岁深多疑又谨慎的性格,绝对不愿意再拖延行程,只会选择快刀斩乱麻。
    “不过你也无需冒险替我探听消息,你只需跟着人不丢便行。”
    见巨虽有疑惑,却将她的话字字听进了心的样子,她方继续道:“第二,在确定他们达成最终协议后,你再做一件事情,便是想个法子极力地挑拨熊族与陈岁深之间的关系,最好让两者矛盾不可调解,直接反目成仇。”
    具体怎么做陈白起并没有讲,主要还需要看当时的环境跟场景来判断,她相信巨是有能力办到这件事情的。
    巨想了一下,颔首。
    想挑拨陈岁深与熊族的关系其实说难亦不难,从根本上这两种族之间便生有罅隙,他只需推波助澜,然而如今他们是利益同成的关系,普通的挑拨手段只怕也难以达成女郎所讲的反目成仇的目的,唯有将事情做狠了,做绝了才行。
    “另外,除了熊族之外,犬戎族的军队只怕很快也会到达,但他们不会入城,而是城外隐匿着接应陈岁深的押运粮草队伍,如此,你想法将熊族与陈岁深闹翻的消息添油加醋地传至他们耳中,后续问题你便不必再管,直接起身赶回齐国营地,并将一封信件交予主公手上。”陈白起一一交待着,交取出一卷帛信交于他收好。
    巨接过攥于手中,他沉默了一会儿,方面摊着脸,有些郁郁道:“那女郎呢?”
    陈白起笑了一下,她道:“我这边的事情倒是不好估算时间,不过我自有法寻到你,而这几件事期间倘若你遇上不可控的事情,便不必理会其它,直接想办法脱身即可。”
    听出女郎是在关心他,比起完成她交待的任务,她更在意他的安危。
    巨的心思也很简单,只要女郎心中有他,他便无所畏惧。
    “巨,定当不负女郎所托。”
    陈白起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臂膀,让他抬起头来:“记住我的话,熊达受了我的禁制,天黑之前你尽可拿捏他安排好一切退路,天黑之后,人的去留全凭你作主。”
    ——
    在将陈岁深那边的事情交给巨负责之后,陈白起便要启程去王城中牵制住阴氏少主与王城守备军,在陈岁深没有彻底脱离洛阳王城之前,她需先一步切断两者的联系,省得她这边“螳螂捕蝉”,最后却被人“黄雀在后”了。
    另外,巨一直暗中替她监视着“狗剩兄”与慕白,她虽不知“狗剩兄”此刻冒险进入洛阳王城的目的,却也知经她昨日一闹,如今的王城只怕远比往日戒备森严,他此时前往只能讲他已经等不及了。
    抑或者讲……他觉得时机已到。
    之前陈白起一直在思量“狗剩兄”这一趟来王城的目的,直到知道他撇下蛮夷队伍,选择潜入了王城,她方清楚他的目标并非楚军与这一趟粮草押运。
    他到底要做什么?这又引发陈白起的另一轮猜测,但没有给她过多时间考虑这个,因为系统忽然发出了警示。
    系统:友军前往王城将遭遇险境,身为同盟的你焉能坐视不理,请速速前往支援。
    系统:获得盟友定位,请查看“区域地图”坐标确认。
    系统默认“狗剩兄”为她的友军,看来不管他还不行了,陈白起在地图上查看他的位置,只见王城中一道绿光闪烁不定,正在缓慢移动。
    他这是要去哪里?
    陈白起发现他前往的这个位置并非周王大殿或者寝宫方向,反而朝偏芫的西边那边挪动。
    她原以为他是打算进王城刺杀周王,因仇因公她不清楚,可如今看来并非如她所想那般,他进王城只怕还另有目的。
    陈白起不会轻功也无内力,白日里无法使用雾界隐身入宫,自然没有“狗剩兄”那攀岩走壁的能耐速度,只有等入夜了,她才能潜夜进入。
    而“狗剩兄”虽有本事,可也不能在王城中来去自如,他也需要一步一步地探查守卫,等待换岗空缺时机,最终深入腹地,因此耗时亦很长。
    等陈白起再次潜入王城,便发现“狗剩兄”的绿光一动不动地待在同一个位置许久。
    她心感疑惑,便沿着路线来到绿光位置。
    这是一片人工湖泽,湖泊不大,岸边有一座假山,几棵杨柳依依,看起来稀疏寻常,也不像能藏人的样子,可陈白起在这里转了好几圈却始终找不到人。
    说好的定位友军位置,为何她都准确无误地覆盖在绿点的位置上了,却找不着人?
    后来她想了想,系统的定位应当不会出错,她找不着人,或许是这人不在地面。
    她抬头望了望天,若不是上了天,便是下了地吧。
    她低下头,暗忖——这四周莫不是有什么机关通道之类的在地下吧。
    这“狗剩兄”身上究竟隐藏着些什么秘密不为人知呢,继续调查下去,也不知对她而言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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