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料到代表死地出来谈判的禾真上人却是这样一个二皮脸,你弱她便横,你强她便怂,但该占的便宜却是一口咽入腹中便再也不肯吐出。
    楚沧月此时扮作无害无存在感,他与夜色同化般站在七健将身后,勋翟与他有默契,在不暴露主公身份的前提下得了他的指示,便按捺住想将禾真上人剥皮拆骨的冲动,阴沉忍怒道:“缺哪一味?”
    禾真上人多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呃……缺的正是厚土蒲。”
    厚土蒲?
    没听过,勋翟冷着颜道:“在哪里可取得?”
    “这味药乃是北漠之地独有的生长,它一向长于冷野荒原的红泥土中,原来我族甚少用上它,本觉不多稀罕,可偏偏这殒命解药却独独不能缺少这味。”她一脸“我也很无辜,我也很无奈”的模样对他道。
    勋翟冷笑:“既是库中缺药,为何不去寻?”
    她摸了摸贴在她腿边黑豹的耳朵,干笑两声道:“这、这味药长在毒蜂周围,还且周围还有沙蠕虫出没,我们死地一向与人交易换取所需,可北漠一年可易物的集市在六月与十二月,是以……”
    死地的人武力值差,像厚土蒲这种长在危险地域的药物他们一向不会亲自出马找虐,是以缺哪味药材,他们会事先收集谱册,待北漠集市开日与人交换,若是还缺些没有卖家有,便雇佣北漠营地的侠客替他们去寻觅。
    要说禾真上人还真不是故意耍人,她即使要赖帐那也是分人的,像勋翟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她自是不敢唬弄。
    但她真没有预料到,他们动作这样快,黑骑兵营地北漠那是什么,那是地头蛇,那是土霸王一类的存在,哪成想会被楚军像撵土狗一样山穷水尽,最后图穷匕现仍旧该变不了毁灭的结局。
    由此可见楚国的兵马是何等威武凶残。
    她已派人去洽谈合适的营地替她寻找厚土蒲,只是还没有消息传回,她本欲行拖之诀,但见勋翟的口气好像打算亲力亲为,她转头一想,又有谁会比勋翟亲自出马更妥当呢,他这样给她省时省力,当真令她对楚军好印象大增。
    她无不轻快无耻地想着,不是她想当甩手掌柜,这不是他们急嘛,谁急谁出力嘛。
    “可以,这味药我们自己去取,可若取回来你再拿不出解药……”勋翟没有讲下去,但未尽之言却令人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
    ”绝对可以!”她急急打断道,生怕再听到什么令她心惊肉跳的词,她有些讨好地补充道:“想来你们对北漠地形不熟,不若先寻处营地,雇个当地人同行,也可避免行了弯路误了时间。”
    勋翟不置可否,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披着暗金斗篷之人,见他比了一个手势,眸底划过一丝暗色,又道:“此行不必如此人多势众,我只带一批人离开,其它的人便暂留在死地。”
    “不——不行!”禾真上人闻言一脸避之不及道:“你的人要么带走,要么自行寻找去处,留在死地是何道理。”
    后方不起眼的角落陈白起嗤笑了一下,静默的眸子悄声弯了弯。
    看这态度还真是拒绝得没有一丝余地啊。
    可她的任务就是必须进入死地探索,不让进可不行啊。
    勋翟语气危险道:“为何不可?我们随行之人因这次追击北漠黑骑兵营有人受了伤,有人不过是普通人,如今又要替死地前往冷野荒原寻找厚土蒲,行动上难免会有拖累,我只不过将人暂托于死地,信任于禾真上人,你当真要拒绝?”
    “你没有看到界碑上的字?”禾真上人瞪眼道。
    她自知理亏,可这事还真论不上她作主啊,若将他们放进死地,她可摆不平死地内制定的规矩。
    “难道从来没有外人进去过?”勋翟故作不信道。
    禾真上人哼声道:“自然没……”忽地,她好似想什么,话音顿了一下,又很快接道:“死地不可进也是为了你们好,你若觉得北漠营地不放心,尽管将人带进刺客盟啊,你当初那只赤鼠不正是刺客盟的猫鼬给你的吗,连赤鼠都能借给你,想来你与刺客盟的关系不浅。”
    勋翟似在考虑,然后勉为其难道:“死地的确有死地的规矩,上人若是觉得太多人进死地打扰了安宁,那我便将一个行动不便随行的与两个普通人留下,其余的人我带走。”
    禾真上人自然是不愿的,可没等她拒绝,勋翟忽然沉下脸,道:“你若再拒绝,我便要怀疑你是否再次准备搪塞我,我再三容忍你,你莫非当真心为我勋翟怕了你死地不成?”
    禾真上人抖了一下,一时没有说话。
    勋翟见她似有所迟疑,便又道:“并非翟要强人所难,而是确有不便之处,他们三人一人受了内伤,若不暂寻一处安稳之处修养只怕会没命,而另外两人其实并非我楚军中人,而是一对未婚小夫妻,但他们于我楚军有恩,我只能暂将人托于你照看数日,等我寻回厚土蒲便接走。”
    这便是勋翟的聪明之处,他故意以退为进,禾真上人已经拒绝了他一次,他便退了一次提出另一个要求,她若再得寸进尺一口否决便不好收场。
    本来勋翟不信任死地,根本没想让主公独自留下,但留下的意思是主公让他讲的,主公想要留在死地。
    而勋翟冷静下来一想,的确留在死地是一个相对不错的选择,一来北漠的天气恶劣,日炎夜冷,又时常会刮起沙尘暴,他们身上的物资水粮丢失了大半,条件艰苦,让主公与他们一道上路于主公的身体而言将会是一种负担。
    二来死地有会解毒的禾真上人在,若主公在这期间发生什么问题至少看在不与楚国交恶的面子上,主公会得到及时的救治。
    但他仍旧不放心,所以想留下谢楠衣,他懂岐黄之术,有他从旁看顾主公他至少会安心一些。
    对于谢楠衣的未婚妻只是顺带的,他不想带着一个麻烦上路,而谢楠衣也不会让她离开身边,是以他干脆将三人一块儿留下作伴。
    禾真上人何尝不知道他这是在软硬兼施,可眼下她很被动,情理都在人家那边,她就算想强势一些,也得看人家乐不乐意配合。
    罢了,三人的话,她觉得她还庇护得住。
    “你方才问死地可否有人进过,好,我告诉你,有,但也是按照规矩来的。”禾真上人终于松口了。
    她讲完,便来到界碑处,指着界碑上被剥落的石面道:“这盘棋名为盲,是我死族先辈给外来者留下的一线生机,想入死地必先破棋局,眼下这一黑一白其实已经快分出胜负了,而你需选择黑棋或白棋,再落下最终的一步让胜负成定局。”
    勋翟听着一愣,表情随着她的讲解有些发黑。
    不,不光脸色发黑,他只觉眼前一片摸黑,他、完、全、没、有、从那石棋盘上看出有这么深奥的明堂!
    见鬼的,一下从武斗变成文斗,他很抓瞎的好吗?
    禾真上人支着下颌,眨了眨一双深邃的漂亮眸子,装模作样道:“并非我有意刁难,可是族规不可违,但本上人承诺,倘若勋将军能做得到,我便让这三人进入死地。”
    “我相信楚国地大物博,能人异士众多,区区一盘盲棋应当难不倒诸位吧。”她又悠悠地补上一句。
    勋翟稳住气势,不经意回头扫了一眼同样“困难”脸色的小伙伴们,嘴角一抽。
    不会……真的要全军覆没吧?
    “郢衣,你可会解阵?”
    陈白起忽然传音道。
    谢郢衣眨了一下眼睛,有些讶异。
    “圣子是说这里面有一个阵法?”
    “郢衣,我要进去。”陈白起没有隐瞒她的意图直接道。
    谢郢衣看着她帽檐下仰起的小脸,她有时候太像一只高傲得不明显的雪猫,明明有着一副欺诈性的柔软毛茸茸面貌,明着暗着抬起下巴,就像在讨抱一样,令人心头直发软只想要哄她开怀。
    他忍住蠢蠢欲动的手,眼神像蕴晕了一夜空明月星辰的温柔,他近似虔诚道:“我虽不懂那个阵法,可是你所求,我必如你所愿。”
    陈白起不解地回视他,桃花眸微勾。
    他没有解释,而是牵起她的手走了上前,他们越过众人,这时周边人都看到他们的动静,纷纷投注了视线,只见一高一矮,相携相伴而行的两人,一人风衣若轻云玲珑娇软,一人薄衣随风飘逸拂动,仪态雍容端坐,两人站一块儿仿佛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玉人。
    禾真上人自然也注意到这一对明显区别于楚兵那一身冷硬装束的年轻男女,她对他们恣意打量了一下,尤其是落在谢郢衣身上转了一圈后目光蹭然发亮。
    她本就是一个随性之人,看到合脾性的郎君,自是不假掩饰。
    “勋兄,棋局盲,不知可否让楠衣一试。”谢郢衣对勋翟道。
    “此人也是勋将军要留下的人?”禾真上人也感兴趣地问勋翟。
    勋翟看到谢郢衣自动上前请缨,慢了半拍才回她道:“呃,啊,对。”
    谢郢衣见勋翟没有立马回应,知道他的顾及,便迎着他的方向,实则是对他身后的楚沧王道:“在下虽然不是将军的属下,但一路下来亦算同伴,恰好楠衣对于对弈有几分探研,若勋兄相信,不妨容我试一下这盘棋?”
    勋翟其实巴不得应下这个请求,他莫名对谢郢衣的胸有成竹有信心,可他的确需要先得到主公的首肯。
    可主公至今没有给他回应。
    场面一时有些凝滞,无论哪一方好像都在等待着什么。
    楚沧月的视线像落下的雪花在茫茫夜色中不着重量地落在谢郢衣的身上,却密密匝匝,困住了他的全部,像是在衡量着什么。
    谢郢衣颦了一下眉,他不了解楚沧月这个人,但陈白起却猜到几分他的心思。
    “楚沧月不是一个轻信之人,更不会将筹码放在一个不了解的人身上,你需要在他面前先证明一下自己。”
    陈白起给他传音道。
    的确,如果勋翟应下他去试,同时亦是相当于应下禾真上人提的条件,赢自然是好,若输了……则会令楚军这边颜面尽失,连先头争来的优势也会被抹平。
    毕竟禾真上人让了步,也给了彼此一个机会,只是你们应下了却办不到,这能怪谁?她也爱莫能助。
    谢郢衣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转过身,俊颜似月,月华流照君,他对禾真上人道:“禾真上人,不知这盘棋可是由黑子占尽了赢面?”
    他的讲话腔调不同于中原人那样靡靡清韵,而是一种弹舌绵字,句句滟滟随波,有几分异域的神秘清棱。
    禾真上人本漫不经心颀赏的神态滞了一下,一是被他的“美人”所摄,二是由他所讲的话,紧接着,看他的表情便不一样了,有些诧异与狐疑。
    不是吧,是真看出来了……还是猜的呀?!禾真上人不由得暗忖。
    通过她的细微表情转变,眼力好的都得知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们有几分惊喜交加。
    不是吧,真如谢楠衣所言?
    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白子、黑子都只摆了一枚在棋盘上,虽然位置不同,可也没由来讲是黑子占尽赢面的啊?!
    勋翟瞠着眼睛,几步走上前,有些兴奋道:“楠衣,这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的滴个乖乖,他方才看得都快斗鸡眼了,却什么都没有看出,要不是为了面子一直绷着脸,他觉得他都要挠头抓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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