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城楼下气势汹汹地跑上来一队歪帽胡装甲士,他们握着斧钺将她给团团围住了。
    “何处小贼,还不速速下来!”
    “若行反抗,立即处死。”
    陈白起不与他们争执,直接翻掌一扬,十数名甲士便瞪大眼被定住了,由于猝不及防,他们的动作都举行到一半,活像被冰封住了的雕塑。
    陈白起面色平静地注视着城楼口处的梁州百姓,也知道单凭几句话,并不足以取信于这些人,于是她面色一整,直接釜底抽薪,长睫呼扇一眨,天空飘落簌簌的雪花受到了某种力的作用而缓慢了下来,像一幕静谧的画面,她再睁眼时,一双漆黑瞳仁转变成了金黄竖瞳。
    该怎么形容这样一双眼呢,傲视一切的漠然,又凌绝于空的俯视。
    于此同时,一头庞大的麒麟兽虚投于她的身影,其势荫天避日,其身蒙蒙的金光显示其威势赫赫。
    “吾乃上古麒麟神兽,因不忍无辜之人而牺牲,以人身示警,尔等焉能不信服于吾?!”
    她声似万兽啸谷,远播于整个梁州城上空,城中本蛰伏的金蝶受王之招唤,从千家万户之中浮飞而起,它们绕飞于那名神瞳少女身边,底下的人愕然失神地望着天空,只觉这一切宛如梦呓神境。
    这一切……是真的吗?!
    众人哪曾见过这样惊心动魄的场面,都吓得腿脚发软,心都快跳到嗓子眼里了,然后又反应过来神迹是来示警的,他们刹时脸色一下灰白起来。
    “是、是真的吗?麒麟神兽乃是圣兽,以仁善显世,它的话定不有假吧……”
    一个城中文儒老学士却是知道麒麟,他瞠大一双浑浊的大眼,想努力看清楚一些,一边情绪激昂地大声替众人解惑。
    “这么说来,是真的会有天灾?!”惊慌的声音此起彼伏,不少人一下都尖叫了起来。
    “或许是真的,近日来我家中频频发生异相,蛇鼠白日都跑出来了,牲畜们都躁动不安……”
    “对啊,我想起来了,城西那一口清泉井往日都是清澈见底的,可这几日却直冒黑水,叫人怪异。”
    “神、神迹都出来了,不能有假吧,咱们还是赶紧逃命吧!”
    “她方才说,说有地裂,那咱们能跑到哪里去,我以往听人说过,天崩地裂时,无处逃生,顷刻间一切便会夷为平地。”
    底下的人好像一下被即将来临的庞大灾劫的紧迫被扼住了喉咙,开始焦头烂额,慌乱无措。
    陈白起无奈装了一次神棍,但效果却无疑是显著的,她见他们终于肯相信了大半,便开始安抚起他们恐慌的情绪,她道:“无需慌乱,吾说过,你们眼下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赶到安全之所避难,速速归家将此事告诉你们的家中之人与左邻右舍,再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八公山上。”
    她的预知梦中灾难覆盖的范围她已了解,是以从地图上经过一番斟酌寻了一处高势淹不到水又不在地震范围的地方。
    “记住,时间便是命,不要做任何过多的耽搁,否则哪怕有神庇佑亦是自寻死路。”
    她最后再重重警明了一番。
    城门口聚拢的密密麻麻的人眼下简直拿她的话当圣旨,安定下心来,便急急慌慌地跑起,有直接朝城外八公山跑去的,也有割舍不下家中人火急火燎跑回去找人的。
    而已经不在城中的陈孛隔得很远也能听到了少女那如钟鸣远扬梵音般振憾话语,眼角一酸,心中既是自豪又是担忧。
    他拢了拢厚实的包袱回头,隐约可见那蜿蜒如山脊的城墙上站着如墨点般的身影,她轻薄得如纸片似风一吹便会飞起来,但她却又站得那么坚定直昂,她以一人之力无畏人言地挺身而出……她从来都是他引以为傲的女儿。
    抹了抹眼角,陈孛咬了咬牙,不再往回看,用尽全力奔跑了起来。
    王权都擅于编造君权神授来统治,而平民哪怕不敢明着言传心底亦是信奉神鬼之说,因此陈白起如此造势一弄,众人莫不信以为真,慌里慌张地开始奔走相告,梁州城中一下像炸开了锅一样沸腾了起来。
    陈白起很快便看到城中的人背着大小包拖家带口地跑出了城,在人群之中,她终于看到了被挤在其中的姒姜。
    他护着一个戴着斗笠的老汉朝着城门口跑来,逃难的人潮拥挤还有驭车挡道的,狂风卷着鹅毛大雪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往人身上抽打,视线都开始有些不清晰了。
    似有所感,姒姜停下脚步蓦地仰起头,便看到了城墙之上的人。
    看到陈白起时他神色有些怔松,但很快他回过了神,他护着跌跌撞撞的老汉出了城,与老汉耳语几句道了别,他便运气蹬着城墙快速来到了她的身边。
    他手上还拿着斗笠,自己却没有戴,雪花不断飘落在他发间未化,但已润湿了一大片。
    “你这样看起来,还真的很像他们口中的麒麟神兽化身呢。”他看着她瞥来的那一双如日轮辉辉不敢直视的眼瞳,面目僵硬半开着玩笑对她道。
    陈白起为维持一身神棍的气势,巫力外泄,改变了力的运用,是以天上下的雪一近她身便会被自动挡开,她不需要这些雨具,取过姒姜手上的斗笠给他戴上:“别说笑了,巫长庭呢,你见着他没有?”
    姒姜收起脸上的无从适从,他也看到她好像真的风雪不侵,厉害到不似凡人了。
    他没有拒绝,待她给他戴好,便道:“未曾,方才我在城中便听到了你的声音,想来他若在城内应亦能听见的。”
    陈白起却有些不安,巫长庭一向是一个办事有章程之人,消失这么久不出现不像是他一向沉稳的作风。
    但见到姒姜她还是松了口气:“父亲一人去了八公山,如今梁州城的人都尽数前往避难,人多混乱,你帮我看顾着他些,我待城中人都离开了,寻着了巫大哥便去与你们汇合。”
    姒姜抿了抿唇,脸色有些不好看:“这些人既知危难将来,自会逃难去,你又何必在此守着,再说巫长庭这么大一个人了,哪怕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也该看到城中这番乱哄哄的场景,只要一问便知情况。”
    陈白起不若姒姜那般置身事外,她曾听过一句话,拥有多大能力便会承应多大责任。
    她放空眼神道:“姒三,你信我,自是觉得我说什么事全是真的,可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人既不信人心,更不信神,我既得天启示意,救人便救到底。”
    姒姜知道他从来都劝不回一意孤行的她,他低下头,看着手上戴着的手套:“我想留下来。”
    陈白起顿了一下,她道:“随你。”
    姒姜却遽然一僵,他抬起头,有些紧张地观察她的表情,却发现他看不透她是否因他的话而生怒。
    他抓过她的手握在手心之中,他舔了舔唇角,郁郁道:“还是不了,我在这儿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我还是替你守着你的父亲令你可以安心救人,而无后顾之忧。”
    陈白起不知他为何说话反复,但她敏锐地发现他此刻有些不对劲,她道:“你是自由的,我以友人之身份托你之事,你拒绝并无错。”
    姒姜却不甘心道:“我都与你衷诉真情了,你莫要拿我当友人,我想要你的心,所以为你做任何事都是愿你能念着我的好的。”
    如果他留下来,虽然能守着她,但她却不会觉得他的存在有用,若是这样,他的陪伴便毫无意义了。
    怕听到她平静的拒绝或者为难地扯开话题,姒姜知道这个时候谈这些有些不合时宜,情难自禁过后他又恢复了如常,他道:“好了,我这便走了,你一个人莫要太逞强,只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就好,万万以保全自身为主,我……与陈父都等着你。”
    陈白起见他一时风一时雨,倒也没太在意他先前说的那些话,只对最后一句叮嘱应承地颔首。
    “嗯。”
    在姒姜离开后,陈白起见撤离的人流量逐渐稀少,便也入了城内,她身边围绕的金蝶以她的意志而行动,她所经之处,它们便化成金粉潜入一所所房屋之中,替她探知是否还有人停留。
    她在一间破败的稻草牛棚之中,找到一个瘸腿的老妇与一个三、四岁的孩童,两人正抱在一起痛哭害怕。
    陈白起见两人行动困难,便携上两人一道给送出了城,在半道上遇上了逃难同行的人,便给了些财帛托他们顺载了一程出城。
    如此往复她陆陆续续在各处找到许多或落单有困难的人将他们凑在一块儿相护相助离开,或不愿相信有天难的人强制给运送出了城,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对她的行为心怀感激,亦有一部分对她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是各种咒骂反抗。
    这些,陈白起都不在意,她找梁州城的县令直接用摄魂术令他听令,召集城中所有守卫,将剩余反抗的人打包全部安排出队避难,一番人仰马翻,直到最后守城的县令与防军皆全数撤离后,整个梁州城肃然清空了。
    眼看着还不到入夜时分,天空却像天狗食日一样黑沉一片,远处混沌之处的山岳丘陵,一道接一道如银蛇般的闪电掠过厚重的铅云,天地乍亮还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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