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一批文臣慌乱紧张地从官道跑出外城,倒还是记得太傅的叮嘱,他们找到了在外剿敌返程的军队,由于城中发生暴乱之事太过严重,兵力不足,宫中大部分兵力都被调遣走了,却不料正中敌人奸计,趁着卫兵分身乏术之际,杀了宫中侍卫制造了一起严重的宫变。
    郎中令在接到叛乱军的消息时,第一时间想到幼主还在宫中,顿时半边身子都凉了下来,另一半身子还未凉透全因他们说太傅已赶了过去,他话不多说,立即带上身后的兵力前往宫中支援,只是他们始终没能与太傅遇上,他们每匆匆至一处打算救人平乱时,却只能看到倒了一地的叛军……
    等郎中令将整个王宫都逛了个遍,却连一个活着的叛军都没逮着,他们觉得他们这一趟进宫,或许……只是支援了个寂寞?
    卫尉不知情况,喉咙有些干地问道:“宫、宫中……”
    “已肃清干净了。”太傅的声音带着些许低哑的凉寒,与她平日里的温润和气不同。
    看到她这一身挥之不去的血腥之气,那些叛军的下场可想而知。
    他们不禁全都打了个寒颤,用一种恐怖又敬佩的眼神看向她。
    武人崇拜强者,这是亘古不变的心理。
    陈白起随手扔掉了手上一柄弯了刃的长刀,紫袍的袖边镶的那一圈白毛已是猩红点点,鬓角拢梳整齐的发丝滑落几缕于颊间,更衬得她傲霜欺雪的肌肤有种冷质透明感,她仰头望天,忽然道:“也该到了。”
    这层出不穷的计谋把戏落幕之后,也该上正菜了。
    卫尉这边反应很快,他赶紧道:“廷尉带了兵前往各大夫府邸通传,都尉与校尉带人清理街道,而御史大夫带着亲随已集结了全数兵力,随时准备反击。”
    她容色极淡,她看向卫尉,没有出声,只传音到他耳中:“幼主不在宫中,也没有找到宫正与我派去的人,想来是躲藏在某处,你亲自带一批人继续去找幼主,别声张。”
    卫尉诧异地呆了一下,第一次被人密音传耳,有些不确定地盯向她。
    “听到没有?”陈白起颦眉出声道。
    他这下确定了,立即道:“喏。”
    陈白起转过视线:“其余人按原计划继续在城中巡查,遇可疑之人即刻逮捕,若顽灵反抗,就地格杀!”
    “喏!”
    他们都一一应声。
    陈白起一转身,便化作一股轻烟消失在城门前,她心中虽然仍旧担心着阿乖与姒姜,但更迫在眉睫的事情是前来攻城的敌军,她若守不住咸阳城,城破之日,腿脚不便的老人会被杀尽,秦人的孩子也会被杀,城中的牛、羊、财物、田地,包括这座咸阳城,这一切都会成为侵略者的所有物。
    她踏上了城墙,立于高城之上,看到来来回回忙碌的士兵,看着戍兵端着一桶一桶的黑色液体朝城墙上泼去,那从高处落下的漆黑粘稠液体顺流而下,将灰黑的城墙糊上一层黑亮光滑。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问他们:“此乃何物?”
    不等他们回答,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率先道:“瞧这一身的血气可比战场上厮杀的将军都要浓烈,说你是司掌国府礼仪教化的太傅都让人不敢相信。”
    陈白起不用回头都知道来的是谁:“你很闲?”
    与她刺两句后,稽婴便挥挥手让其它人继续忙去,他道:“这是山漆,能使粗糙的墙面光滑难攀,亦可防火攻。”
    咸阳城作为王城定居,其城墙一度翻修加高,它本身是用大石条砌成,再加上高度较一般城墙足叠三丈有余,箭楼、城门全数都是山石、石板垒砌而成,看着威猛可怖,如今再加上山漆,无论是火攻还是云梯攀爬都大大加深了难度,可以让偷袭者望而却步。
    陈白起真的挺佩服秦国在军事上的天赋,她道:“城中没有可用之将,倒是要劳烦你堂堂一个干文职的人来当守城将了。”
    “陈芮,这一仗……你说,我们能守得住吗?”稽婴眼底有几分茫然浓雾,他的声音很轻,风一吹便融化在了夜色之中。
    对方有备而来,在秦王刚逝世不久,便安排下这一出又一出的计策,他们先是造制谣言恐慌,有意左、右相还有国府特使一道去平息内乱,再沿途设下伏击,意在斩断秦国双翼,又派了兵力故弄玄虚挑衅关外,令他们不得不遣兵调将到函谷关镇压,最后其目的,却是要拿下咸阳城!
    若非有陈芮事先洞察危险降临,早有所防备,只怕他们在酣梦之中一无所知之时,便被人夺了首级,攻破城门,直取王宫,天一亮咸阳城便彻底被攻陷下来,沦为敌军的战力品。
    陈白起道:“你能不能守得住,我不知道。”
    他猛地看向她。
    “但我,却一定能。”
    没有多斩钉截铁的语气,只是用一种不必怀疑的语气轻描淡写道。
    稽婴忽地一下笑了:“蛮夫。”
    他评价她。
    但他又道:“我也信你,能。”
    陈白起倒是第一次听他狗嘴里吐出象牙。
    但不等她再开口,第一批敌军已如黑潮一般汹漫到了城墙不远处的山坡位置,当他们看到依旧紧闭的咸阳城门,便有些惊讶地勒马停下,如今与约定的时辰一致,但却出现了意外,明明这一切安排得如此缜密周详,是哪里失误了?
    夜色之中,对方没有竖起任何有标识的旗帜,但其来者不善的势态却没有丝毫减弱。
    “下方,来者何人?”稽婴站在城墙之上,大声厉喝。
    对方不答,那些披着兜帽的前锋二话不说,便翻下马,从衣兜里掏出一物,疾奔时上身如猎豹一样伏低,手上转圈甩着一物,到了城墙底下,便扔出一长绳铁钩挂墙壁,欲攀岩而上,然而咸阳城的城墙刚倒了一层山漆,山漆未干,如同油一般滑腻粘稠,他们的尖钩压根儿勾不稳石头缝隙,刚蹬腿爬上几步,便又快失了着力点,猛滑落一截。
    “瞧着倒不像是中原哪一国派来的军队,倒像是一批死士,无须将领指挥,只需一个命令,便誓死完成。”稽婴盯着一方的人道。
    陈白起见他们遇到挫折却并不退缩,继续努力爬高几分,后方一批人借力踩踏着他们的背脊的高度便蹬飞而上,那甩动张力极大的铁钩硬生生地墙避上滑出几道抓痕。
    “想凭这样就能登上城墙?”稽婴退后一步,招手:“将他们射下去。”
    箭楼内早已准备妥当的羽军用弓弩朝下咻咻——地射出箭矢,最上方的敌军在空中无处躲避,中箭摔落在地,这时敌军的第二批军队也赶到了,他们从后方推出一辆造型奇特的车子,无窗无门,且不是用木头所造,而是且精铁,它下方有四个辕,前方本该是门的地方被封死,只留下四个大洞。
    这时,车的顶部被打开,里面站起一个人,他调整车的方位,一番瞄准之后,踩了一个位置,只见那四个大洞处射出了四条柔韧无比的钢条,钢条被射出的力道尤其巨大,再加上钢条前端作成了箭锥形状,咻地一下射入墙壁便砸进一个深坑,钢条有反刺,嵌入石坑内便牢牢锁住。
    如此一来,从铁车到城墙之间便拉出了长长了四条钢索,犹如四条细长的桥梁搭建而起。
    “器械铁车,难不成是墨家……不对,不会是他们!”稽婴看到这一幕,脸色徒变。
    陈白起道:“这铁车不凡,定是机械高手所做,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们快上来了!”
    不过瞬息,对方便抓到机会接二连三地蹬上钢索,如飞人一般疾冲上城墙。
    一来箭矢的射程不够远,再加上黑夜里的视夜不足,对方已趁乱上了不少人,箭塔那边也是顾此失彼,陈白起便早后备的兵力运上一车车滚了油的石头,不断地朝人流聚集最大处投掷而下,哪怕他们避开了被石头砸,但多少免不了沾上衣物,然后他们将火把朝他们身上一扔,在铁索上行动受限的人片刻便火烧周身,像一团团火星坠落地面。
    陈白起遥目探向更远处,对方的第三批军队即将到达。
    “这些人都不是一些普通士卒,这样的方式抵挡不了太久。”她沉声道。
    稽婴攥紧拳头道:“只要城门没有攻破,且看谁撑到最后。”
    这时,陈e白起忽然听到一声从远处传来的怪腔怪叫,像犬类的吠叫、也像夜间野兽的嘶鸣,总之听了令人十分不舒服,不,不是一声,而是一声叠一声最后连成了一片聒耳躁动的声响。
    她蓦地抬头一看,只见在一片浓稠的黑暗夜色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以飞快的速度靠近这边,一道道黑影如鞭从地面一蹬,速度快得让人觉得眼花,他们不必借物踏踩便飞身而上,无论是疾驰的箭矢还是投掷的石头都被他们轻巧地避开了,他们落在钢索之上,钢索竟没有一丝晃动,如同一片雪花落在房檐之上。
    他们很明显跟之前进攻的队伍不同,每一个人的存在都充斥着极大的恶意,落着的形态充满了怪异的扭曲,像阎罗殿中那些狰狞可怖的鬼怪,他们的脸也都长得不似中原人,裸露在外的暗色皮肤刺满了各类奇型怪状的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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