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台以六芒星形状为基底平地起,台面铺了一层黄色地毡,意喻星曜的守护,亦是男女结合喜结良缘的祝愿,从高处吊坠着一团牡丹花开的红色绸布,一层叠一层如红海翻浪,台阶上用紫滕花扎了一条鲜花甬道,一道一道似虹桥穿越,而新郎谢郢衣正站在那处等着她。
    他为了今日也是费心准备了不少东西,他背部皮肤凹陷不平,行走站立时不注意倒是不察觉,但稍打量一下便可以看出他背脊稍弯曲佝偻,不再如以往那般笔直挺拔,是以他忍着痛在背部用上十字棍来固定身姿,那拉扯紧绷的皮肤让他很难受,但为了今日给“陈芮”一个完美的婚礼,他可以忍受这一切施加的痛苦。
    他的一条跛脚他特意让裁衣在鞋底打了厚度,他训练着自己平时走路节奏步调,以此来掩人耳目,不让人发现他藏在衣鞋底下的残缺。
    陈白起是知道他的情况的,她知道为了今日他想尽了一切办法来遮掩他不完美的地方,她走到了他面前,他率先伸出了手,指尖却微微颤抖着,她凝着他的眼,抿唇浅靥,将手递到他手上。
    这时礼官在后从篮子里抓了一把花瓣洒向天空,高亢的乐声如凤鸾展翅盘旋于众人头顶,他激动地唱道:“桃之夭夭呦,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呦,宜其室家……”
    那拖曳冗长的声调用男中音传唱开来,那悠古流长的雅风诗经,让人不由得沉浸在这场美妙的词句当中。
    情意绵绵的氛围将一切都熏染成了花样颜色,他们看着这一对年轻又容貌出众的新人,有别与平日她一副中性庄重的打扮,今日的新娘妆点得她如此之美,就像夜空簇拥飞升炸开的团团璀璨火花开在了他们的心中。
    当然,这其中有融入这场和和美美的婚礼当中的人,亦有格格不入冷眼旁观的人。
    陈白起握住了谢郢衣伸汗湿发凉的手,无声安抚着他紧张的情绪。
    他感受着她手心传递过来的温暖,怔仲地看着她,心头各种滋味都有,只觉眼前的一切跟做梦一样不真实。
    “芮、芮儿。”
    他试着喊她,以一种最亲昵的身份来更贴过她。
    “我在。”她应声。
    他眼中的迷茫一下清醒过来,反手握紧她的小手,眸中的沉郁之色被隐匿进了更深处,孤云散去的星月熠熠,他下意识模仿了相伯荀惑那张欺世的假面具,嘴角亦漾出一丝柔情似水的笑意。
    “我知道。”
    喜台上站着的长辈们见到他们如此“恩爱”相牵对视的场景,都欣慰一笑。
    那深情的腔调又唱到了:“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两个执手的人步上台阶,后面抬着裙摆的人便退身而下,陈白起与谢郢衣两人相牵相依地走上喜台,而观礼者都留在了下方。
    喜台搭建得甚为气派,格局上面有祭天的六牲六畜台案在中央位置,弧形两旁站的是女方与男方的亲人亲属,姒姜与巫长庭等皆在其列,主位则是陈白起的父亲陈孛与谢郢衣的父母。
    按照巫族的婚礼习俗,一祭天神,结婚契,二拜父母,见证明,三谢大地,宴宾客。
    结婚契一事,需得男方为证明坦露出心脏位置,落下女方的独特烙印,当然女方则不需要,但天命族的人考虑到谢郢衣身上的伤痕,尤其此事他十分介怀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满身伤痕,便事先商量着先掠过了这一项,婚契在两人婚后私下结亦可。
    于是祭天神,在奉上香后,两人朝天行礼叩拜,司仪在旁辅助。
    由于陈白起身份奇高,巫族的人哪敢受她参拜,只是行屈礼都有些兢兢战战,这拜父母是巫族小辈的尊敬,但搁在她身上便不合适了,于是这一项也草草掠过,改成了父辈的祝福告诫。
    “人这一辈子很久,亦很短,只望你们成婚之后,能够相互扶持,尊重敬爱,不离不弃。”
    陈孛一时感慨颇多,今日是他的娇娇儿成婚,也不知是嫁人还是娶夫,总之她说了除了这一场婚礼,一切与以往一般照旧。
    他本来还想着若以后他这娇娇儿嫁人了,每日晨昏定省,伺候公婆夫君,他岂能让她受这等委屈,如今好了,她自己挑了个省事的,家里外头她全权作主,这下他也安心了。
    再说谢郢衣这孩子,倒也是人貌品性占齐了,虽说眼下受了伤不比以前振作、意气风发,但想着娇娇儿说他是如何舍身为救她,才落下这一身伤残,他也就释怀了,不再有异议,全然看她的想法。
    天命族族长自不敢向陈孛一样端着长辈的身份对陈芮讲话,他自知对方不仅是他的儿媳,在这之前更是他们巫族的王,王之尊严不可冒犯。
    “郢衣,记住你是谁,你可以失意,但却不可一蹶不振,否则你将不配站在陈太傅的身侧,你生来幸运,身份、地位甚至最美满的婚姻,都不是靠你自己得来的,但上天注定是公平公正的,你也将为此承受更多的压力与磨难,你该自省自我,努力让自己德能配位,而非一副委屈恨天不公的模样。”天命族族长毕竟也不年轻了,几番为谢郢衣的事奔波劳碌,疲态愈发催其老态。
    他语重心长地叹息着,以往顾忌着他打击太大,讲话总是点到为止,但今日他却想敲醒他,让一向傲气孤高的他明白,人什么都可以丢,唯有一样东西却是丢不得,那就是怀揣希望地活着。
    谢郢衣听到父亲的谆谆教导,一时触动心潮,想起小时他摔了跤委屈哭泣时,父亲眼中心疼,口中却严厉教导他,不要缅怀痛楚,必须爬起来,伤痛会让他记得教训,下一次行路才会更谨慎。
    他的父亲,是一个严父,亦是一个慈父。
    他微微垂下眼睫,掩下眼眶的红意,郑重抬手贴额道:“郢衣定谨记父亲的话。”
    这时陈白起自当夫唱妇随,她不自持身份,亦向男方长辈们行了一个晚辈礼:“陈芮亦谨记父亲教导。”
    两人默契的同一动作,直看得双方父辈一阵心情复杂,眼中有热意。
    “好、好,赶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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