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马重羽虽然不是一个浸淫在权谋熟捻的政客,但他有一颗灵敏多疑的脑子,他转念一想:“陈芮,你是不是打算等洛阳被楚国攻破后,便趁机收服周国那些残余旧部,以姬韫的名义、以你救的那些周氏血脉的名义?”
    陈白起乍听了这番话,还真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下意识寻向他的眼眸,看他是否是认真这样想的,他不吝用最黑的心来揣测着她的行为用意,或许是两人从一开始认识就是一种极端的敌我关系,互相伤害,导致在他心目中她的形象就从来没有光明纯白过,全是在搞阴谋诡计。
    他怎么想她,陈白起并不在意,这时她却在想,敢情她这太傅当得还不如他一介江湖人士这么的有想法,她还真没有考虑到这一岔,不过经他一提醒,好像还真能这样做。
    巫马重羽没有察觉到她这一瞬的恍神,还在继续道:“你帮着姬韫,亦相当于帮自己壮大实力,你真不愧是一个天生的谋略者,打着善者的无私旗号,却做着利己的事谋算。”
    这是在赞美?这么欠的赞美方式她还是头一遭听见。
    陈白起却是越听越觉得他将她有些妖魔化了,她谦虚道:“我没想这么多……”
    巫马重羽拦下她虚伪的否认,他光洁的指尖转顶着黑球,悠悠慢道:“亦罢,既已涉入这污浊的尘世,那便做得更彻底一些吧,不如,本尊助你夺了这天下,辅助你当上这天下之主的位置?”
    陈白起简直跟上不他思想转变的速度,她赶紧打住:“天下之主非我所图,以后不要拿这种事情胡说。”
    巫马重羽眸直勾瞥她,幽幽泛妖,却是不信,她做了这么多,难不成真的只为扶持一小儿成为这天下之主?
    要论这世上的忠贤者千千万万,可巫族的巫妖王却不该在此列,巫族亦算谋划了数十年,岂能一直甘心族人一直在藉藉无名的海岛中沉寂消亡。
    陈白起懒得跟他扯些无稽之谈,她直接申令:“巫马重羽,你只需办好我交待给你的任务,其它事情你不必多管,另则,我知你必然不甘愿一下受主仆契约所制,与我为仆,受我驱使,那不如我们定下一个君子约定,你只需替我完美地办成三件事情,三件事后,我便替你解了这主仆契约,还你自由。”
    她终于反省了一下自己先前的想法,仆人能力出众是一件好事,但就是性格太独立特行、桀骜不驯,这问题还是得想办法管束一下,否则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将是个大问题。
    他这人又傲又自负,性子还古怪刁钻,简直是那类不受欢迎人气类型的榜一选手,好说不行讲理不听,强硬不受怀柔更不受,她要拿捏住他只能用他最在意的点来利诱,才能让他心甘情愿,且不打折扣地替她将事情办妥当。
    巫马重羽猛地看向她,有些难以置信,手上的黑球停止的转动,紧紧被他捏在手心当中。
    “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
    巫马重羽那颗高高吊起的心一瞬掉落下来,他卧在长长睫毛下的眸子谲诡的光泽扑闪,他发现这世上的人有累累种种,全如蝼蚁,以往在他眼中,只有两种人,他跟别人,如今,他却发现了第三类人,陈芮。
    她总是做些他预料不到的事情,就像他明明看准了她的野心勃勃的贪婪,认定她会对于他的主动投诚颀然接受,然后他会利用她的松懈与信任一步一步地吞噬她的力量,但她却无动于衷,甚至还没打算借着主仆关系将他跟整个阴阳宗都吞并收服。
    真不知她这是自大还是自信?
    她就这么笃定,她最后放了他自由,他便会感激她,不计前嫌?
    巫马重羽心中掀开一股疯狂狞冷笑意,忽地一掌便捏碎了手心的黑球,那从指缝间流出的黑色粉沫飘浮在了空气中,太阳光线透过窗棂射入房间,可以清楚地看到无数灰埃在空气中飘舞,它是颗颗分明如同金色流沙。
    他在“金沙”浮荡之中,恍如神明耀眼。
    “一言为定,陈芮,希望你不要后悔。”
    陈白起:“……”
    ……我现在若说后悔了,你会不会当场来个鱼死网破?
    哪能听不出来他对她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可能怎么办,她就是馋他的那一身能力,更何况到时候具体又是个什么情形,谁也预料不到不是吗?
    “不后悔。”她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更坚定一些。
    巫马重羽像是看出她那有些向后缩的爪子,却忽然靠近她,风起玄色衣袂浮飘而起,他一转动手指,曼舞似燕,光影流转,那飘浮于空气中的金粉便一下被他收拢于掌心之中,且在他手中变幻挤压质变,最终成了一枚金哨。
    绝美的容貌,异色双瞳如镜平淡,但时尔却闪着睥睨万物的神彩,他道:“第一件事后,你吹响它,本尊便会如约来见你。”
    ——
    在送走了巫马重羽之后,陈府迎来了比过年更热烈喜庆的氛围,其架势与送完瘟神后差不多,之前有多憋屈再之后就有多解放,只是监督的人一走,人性的懈怠便爬占领高地,他们都再次恢复了闲鱼一般自我放松的状态。
    些许是这些年陈白起着重于秦国内部的冲刺,没什么外派,他们闲逸惯了便没有那紧张的状态,也是这次巫马重羽点醒了陈白起,她暗暗下了一下决定。
    要说嫡系跟巫族都有些懈怠在如今这安宁悠闲的时光,直到陈白起让谢郢衣跟巫长庭带着嫡系一众去周国出任务。
    出任务就出任务,放松了这么久的筋骨要动起来,他们其实内心也是期待与兴奋的。
    只是当他们到了周国地界,得知了指挥他们的顶头上司就是那个刚离开的大魔头巫马重羽时,所有人的脸都是一副惨绿色的。
    有种重回当初在太傅府内被支配的时光。
    淦!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跟着姒姜那货去捣乱了,他小肚鸡肠,顽劣成性,他嫉妒人家,便胡诌乱编一大堆理由叫他们去招惹人。
    如今混不上个好脸,谁知道会不会被大魔头穿小鞋。
    巫族嫡系一干人是担心被大魔头折腾,而谢郢衣却是一想到要见到那张刺目的脸,便胸闷难受。
    实则,陈白起也曾犹豫过要不要让谢郢衣去这一趟,人选她倒还是有别的选择,可是她想到这些年谢郢衣一直都待在太傅府上替她侍奉家翁,顾家顺带照看咸阳一带店铺,着实有些浪费他天命族少主的天赋才能,这次周国之行她安排得很是妥当,危险系数亦少,或许可以当成一次磨炼增加他履历的好机会。
    她曾私下问过巫马重羽,问他跟谢郢衣之间是怎么回事。
    要说巫马重羽自那日之后,人时常神出鬼没,风一样不着琢磨的性子对陈白起的态度一下淡漠了许多,不像之前那种盯着她周身随时想趁其不备毒上一口的迷之病态狂热。
    这事早在巫马重羽脑中翻过了篇,如谢郢衣这个人一样模糊不清,他倒是回忆了一下才记起。
    “不过是好奇他怎么有勇气娶你,便问了他几句,只是他好似很有自知自明,讲不出自身优点便时常羞愧而无言以对。”
    陈白起:“……”她觉得,他绝对误会了谢郢衣当时的心理活动。
    宗主大人能对谢少主有什么坏心思呢,不过就是想知道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男人是靠什么本领勾搭上陈芮这种腹黑阴险的女人,借机摸索出些可用的弱点。
    在宗主的想法中,他从不侮辱人,只是讲出了实话。
    至于这“实话”别人听后受得了受不了,与他又有何干?
    陈白起跟他相处这些时日,也算多少摸清这人的性子,听明白他本身与谢郢衣并无矛盾,亦无敌意,一切或许只是一场误会,直男思考问题的陈白起一下没有了之前的顾虑,于是这次安排还是加上谢郢衣。
    腾蛇堂主巫长庭领队是必不可少,他性子成熟稳重,这些年行商的经验又令他八面玲珑,擅于与人打交道,有他在可以很好地调解去了周国后双方磨合期间的矛盾,他是必不可少,有他在,她会更放心些。
    就这样,陈白起将谢郢衣、巫长庭他们一众被打包一块儿送上周国的行程,为避免他们路上产生什么逆反心理,一开始陈白起并没有直述到了周国地界会是谁来与他们接头,是以直到他们都临了周国,才忽知晓到这个男默女泪的噩耗。
    大魔头看到了他们,他不单只一人来,身后还跟着阴阳宗那一帮的“妖魔鬼怪”,五、六月份的天气闷热得要命,一丝风也没有,稠乎乎的空气好像凝住了,但对面走来那一队人身上那魔化一样黑暗的气场好像将天空都阴翳了下来。
    这么气势汹汹的,莫不是想一打照面便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吧?
    年少轻狂的嫡系一众暗暗不服输。
    谢郢衣他们这边的人都冷沉下脸,身姿挺拔如翟竹劲节凌云,拿出巫族的出尘气魄从容应对,半分不惧不畏。
    他们在某一瞬间,好似忘记了彼此如今的关系,一方是来接人,一方是来汇合。
    就跟红了眼斗牛一样,暗搓搓地在心里较着劲,绝不能在对方面前输了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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