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查文斌居然遇到了一场活出丧!这种事儿看着更像是一种闹剧,但背后或多或少都有它的原因。
    老人摆脱了那些前来敬酒的宾客,径直走到了查文斌的跟前,端起手中的酒杯道:“听说您法事做的不错?”
    查文斌有些尴尬,解释道:“老人家,其实我是半路上被他们给拉来的。”
    “我知道本该来的不是你,不过这也不碍事啊。”老人连连大笑道:“谁的人生不都是这样充满了意外嘛?我这人啊,按部就班了一辈子,从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临了,我就想给自己好好折腾一回。”
    “那您这是从何说起啊?”
    这老人放下酒杯就开始说起了往事。
    高奕良老人今年八十有六了,算得上是个高寿之人。年轻时他也有过一个相好的姑娘,可那姑娘的家庭背景有些复杂,当然了,换做在现在,那就根本不叫事儿。姑娘的父亲曾经是老蒋家队伍的一员,她的母亲算是当年的地主家小姐。
    战争爆发后,姑娘的父亲从长江战线随大部队退往了台湾,没想到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留下母女二人回到了村中,后来的事情就如同那个时代的很多悲剧一般上演了。从大户人家的千金,那位富太太一下就成了为生计奔波的农村妇女。当时,他们就生活在两隔壁,其实那两间房子原本就是女孩的祖产,只不过后来都成了人民重新分配的对象。
    到底是出身大户,小姐长大后那也是落得个亭亭玉立。高老人一家觉得那对母女不容易,经常在生活上给予关照,一来二去的,两户人家就给他们定了终身。可好景不长,幸福的日子没过多久就又遇上了那场运动。反动派、资本主义,这两顶大帽子往上一扣,论你是八仙也过不了那人民口水化成的汪洋大海。
    高奕良因为坚持不肯和妻子一家划清界限,也被打成了反动派,夫妻两个被分别关押接受中下贫农的再教育。后来不堪屈辱的小姐带着肚子里六个月大的孩子投了水井,高奕良则一直等到了为他们洗清罪名的那一天。
    得了清白的高奕良重新将自己的妻子收敛安葬了,而后他便选择了离开这座伤心地。那时候,最是流行偷渡,毕竟资本主义的面包诱惑确实来的太大了。高奕良拿着妻子留下的一枚戒指和一张照片,趁着夜色登上了摇摇欲坠的小渔船。
    他所前往的地方就是台湾,在那时,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政治问题,有叛逃之嫌。为什么去那里呢?原来她的妻子一直有个心愿,那就是她一直想见一见自己的亲生父亲。
    到了台湾,高奕良才知道所谓的资本主义也绝不是人间天堂。在这个举目无亲的海外孤岛上,他扛过大包,做个厨子,甚至还给人干过搓澡工。就这么,一边工作一边寻人,终于是在一年之后,几经周围见到了那位老人。
    老人一看到他带来的遗物和照片,也是老泪纵横,当即就认下了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婿,并把他带回了家中。原来老人来台湾后自知再也回不去了,又在这里和一个姑娘成了婚,并且又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也还没有婚嫁。
    就这样,在朝夕相处之下,外加老人的撮合,高奕良又娶了那位和自己亡妻同父异母的小姨子,并从此在台湾落了根。一晃就又是几十年了,高奕良也成了一个地道的台湾人,似乎把过去的一切人生都做了切割。可老都老了,最近这一两年,他却经常梦到自己的亡妻。
    “以前也有梦到,但是不多,可前阵子出了一件事,让我不得不重视起来……”
    高奕良在台湾的妻子是在台湾本土长大的,说话也是一口浓浓的台湾腔。可是最近妻子经常说梦话,并且在梦话里,她的声调完全变了,变成了他小时候讲的土话。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语系,我也极少与妻子讲土话,她虽然懂一点,但却不会说。”
    而且高奕良发现,枕边的妻子在说梦话时还能与自己交流,他便试着用土话回应。没想到,妻子讲述的全都是当年他在内地与亡妻生活的事情,其中很多部分,就连他自己都已经不太记得起。并且,妻子在说梦话里透露出责怪自己的意思,说是他一走都这么多年了,抛下自己和腹中的孩子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家中房子漏雨又漏得厉害。
    于是,高奕良就找了当地的一位大师给瞧瞧,大师一算,说是他和亡妻曾经有个约定。高奕良这才想起,当年妻子要和自己划清界限时,自己曾说过,生死都要一起,永远不会分开。
    高奕良苦笑着道:“后来是我食言了啊!我终究没能做到,后来那位大师就建议我回来在这儿建个衣冠冢与她合葬,但却要真人出殡,还了她那心愿。”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查文斌总算是搞清楚了这来龙去脉。至于那位先生,高奕良的确是自己请了一个,说好了今天一早要来的,却不知为何人又没了去向。至于这些宾客,管事的,都是高奕良请来的“演员”,总之最终目的就是配合自己把这活出丧的戏给唱完。
    整个听下来,查文斌心中就总结了一句话:这不就是糊弄鬼嘛!
    查文斌放下手中的酒杯反问他一句道:“老人家,您觉得这出戏是演给活人看的呢?还是给死人看的?”
    老人道:“我在这边没什么亲人了,就算是有,也没什么感情了,当然是给死人看的。”
    “既然是给死人看的,那死人呢?”查文斌指着那双穴墓的另一侧道:“您该不会把那个坑也做成衣冠冢吧?”
    高奕良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打开后,里面是一枚镶嵌着绿松石的金戒指。他道:“原先埋我妻子的地方也离这儿不远,听他们讲,二十年前修高速公路的时候,拆掉了沿途的坟盅。我们家算是无主的户头,那些挖出来的遗骸也不知道最终被安置在了哪里,我也是没办法,只能给她立一个衣冠冢。哎,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查文斌道:“可她给您托的梦是家中漏雨,那就说明她的遗骸还在这个世上才对。您这衣冠冢合葬心意虽然到了,可却是治标不治本啊。这个问题的本质并不是在于您当年的承诺如何,而是她正在受苦,希望您能看在过去夫妻一场的份上帮她一把。
    您想想,您去台湾都几十年了,她都一直没找过您,为什么偏偏这会儿找了?真要怪罪您,也早怪罪了不是?依我看呐,她是真遇到大麻烦,不得已才来找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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