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军从北面撕开敌军的封锁,夜战连夺两营,又迫使敌军主动放弃城北面的三座连营,任谁都能看出突围有望。
    徐怀、萧燕菡、钱择瑞陪同乔继恩、顾继安等人进城,许蔚、文横岳也组织了一些军民夹道相迎,这些军民眼里也满含殷切的感激,只是他们的惨状,令徐怀不忍目睹。
    准确的说,太原城半年前普通民众就断粮了,初时城中正值春夏草木茂盛,民众还能采摘草茎树叶充饥,但入秋之后,城中连一片绿叶都找不到了,饿得受不了,只是啃食树芯,每天都有上百人甚至数百人饿病而死。
    许蔚初时还遣人收殓饿死民众,到最后饿死的人实在太多,将卒也日益虚弱,天气凉下来后,就任这些尸体留在屋舍之中。
    不过,城中的饿殍以及将卒战死、伤病不治而亡等情况,许蔚都还有统计。
    战前,太原城包括天雄军眷属在内,总计有军民十八万之多;苦守太原一年,战死城墙、受伤缺医少药而死、饥病而死,甚至以后者为多,超过八万人。
    现在城中还剩军民十万稍多一些。
    守军的状况也非常的差。
    虽说半年民众断粮之后,还有少量的存粮都集中起来供给守军食用,但标准也降低到仅有正常的四分之一,甚至更低。到最后将皮甲以及制甲的皮子熬煮来充饥,这绝非正常的食用。
    现在大多数守军将卒除了因长期的饥饿,所导致的虚弱外,还有很多严重的病症,比如手脚异常浮肿,须发枯落、关节疼痛等。
    这些绝非饱餐三五顿就能缓解或治愈的。
    看到这些真实情况之后,乔继恩、顾继安都不得不承认,将九万多太原军民全部安然带走,是不现实的。
    “趁敌援未至,我们还是要尽可能从云州汉军大营以西,组织军民撤离!”大家进入门窗都拆得差不多、石础子都搬上城墙的太原府衙,顾继安就直截了当的说道。
    他作为府州通判,一直以来也是麟府路在财赋、粮秣、刑狱等事接洽河东路司的主要负责人。
    过去一年时间里,顾氏虽然没敢光明正大的出兵扰袭岚州等地,但也始终关注着太原这边的战事。
    而许蔚、文横岳以及吕梁山的抵抗义军,也多次派人前往府州联络。
    顾继安对太原城里的情况,还是相当了解的。
    现在的情况,他主张直接撤离,能撤多少是多少。
    他们现在不担心南下的赤扈军主力会回援多少,而是担心那颜木赤在恢河河谷(云朔应等州)以及阴山东麓、朔州北部的浑河(苍头河)河谷,短时间内还是能动员大批骑兵南下增援。
    顾继安不觉得以府州及楚山骑的兵力,能从侧翼抵挡这股敌援的攻势,保护太原军民西撤;他以为唯一的机会,就是在那颜木赤将这部骑兵集结起来之前,能撤多少是多少。
    “能撤走多少军民,全依赖诸位,我与文将军决定留下来殿后,应该能拖住一部分敌军,”许蔚说道,“待敌援从恢河南下,你们就不要再以我们为念了!”
    “这怎么能行?我在殿下面前还允诺过,一定要将许府君、文将军安全带回洛阳!”乔继恩说道。
    “不管城下最后有多少人自愿殿后,他们都是因我与许府君留下,我们又怎么忍心弃他们而去?而且也必然需要有人留下来殿后,此事除我与许府君之外,也无他人能胜任。”文横岳毅然说道。
    “明日夜里,我再率兵马夜战夺取云州汉军大营。倘若能陷之,阴超便绝然不敢再轻举妄动,最后留一两千人马殿后足以;倘若不能陷之,那就只能请许府君、文将军留下来断后了!”徐怀毅然决然的说道。
    “一切有赖军侯!”许蔚、文横岳皆朝徐怀拱手致礼。
    云州汉军大营此时有六千守军、上万苦役,想要在一夜之间攻陷,众人难以想象将是何等艰巨。
    不过,倘若真能在一夜之间攻陷云州汉军大营,就能彻底打开北撤天门山的通道。
    太原军民这么虚弱,步行从云州汉军大营以西的低岭区通过,也将异常困难;倘若打下云州汉军大营,太原军民就能沿驿道北撤。
    特别是对没有经受过编队操训的太原民众,难易程度完全是两个概念。
    此外,云州汉军大营储备着包括粮秣、衣物等等在内大量物资;仅以粮秣计,支撑太原军民一两个月的食用是完全没问题的。
    能缴获这批物资,太原军民只要能及时避入凌井沟峡谷,哪怕岚州的通道被大股虏兵堵死,他们依旧有机会翻越吕梁山西麓的崇山峻岭,进入府州境内。
    当然,能否夜战攻夺云州汉军大营,也将是对太原附近的敌军进行进一步震慑的关键。
    太原十万军民出城北撤,即便分批进行,队伍也将拉得极大。
    徐怀手里就这点精锐,是很难庇护周全的,太原附近的敌军规模又是他们的数倍之多,这时候哪怕是分股衔尾扰袭,也有可能很轻易就将北撤军民搅乱掉。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徐怀不仅要攻陷云州汉军大营,还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攻陷,甚至多拖延三五日都不行。
    …………
    …………
    太原军民整体是极度虚弱,远非三五顿饱食就能恢复。
    不过,除了登上城墙战死以及受创后缺医少药得不到救治而死的两三万人外,因饥病死亡者主要还是体质差的老弱妇孺。
    太原所剩的十万军民,差不多有一半以上,都是十数到三四十岁不等的男丁。
    除了中年男丁身体素质更强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在陷入极严重的饥荒之中后,每家每户基本上都将所剩无几的粮食优先给青壮男丁食用。一方面是传统使用,青壮男丁会受到更多的照顾,同时一个家庭也需要青壮男丁保证一定的体力,以便外出寻找食物。
    甚至也不排除暗中有不少易子而食。
    有这么大的基数在,太原城里还是能抽调出三四千名能参与战力的军卒。
    要不然的话,在赤扈西路军主力南下之前,太原就已经被攻陷了。
    徐怀将强袭云州汉军大营时间放在次日夜晚,没有更早,主要是将太原能战之兵以及战械调入云州汉军大营南辕门以南的战场需要时间,夜间调动更有隐蔽性。
    而强袭云州汉军大营的时间也不能更晚。
    徐怀主要是考虑到不能让李处林、阴超等敌将掌握到他们这边详细的信息,唯有敌军处在惊疑、惶然之中,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才有最佳的强攻云州汉军大营的环境。
    倘若拖延下去,叫李处林、阴超跟清顺军及镇南宗王府联络上,探明他们的虚实,事情将会变得更棘手。
    至少他们不敢将能战之兵从太原城里都调出来,要防备阴超有可能从南面对太原城展开新的攻势。
    除了兵力上的劣势以及时间太仓促外,楚山骑与太原兵马也不是不具备别的优势。
    除了从前垒所缴获的十架投石机外,他们强攻下的营垒以及敌军放弃的三座营垒之中,有着敌军从北面强攻太原城的大量战械——从北面强攻太原城,原本是敌军的主攻方向。
    这些战械包括百余辆盾车、偏厢车、铁滑车、冲车外,还有十数架楼车、登城车以及十数张三弓床弩。
    太原城里也有一批三弓床弩,在过去长达一年的守城战,这些床弩因为弓弦等配件的损坏而无法使用,此时更换弓弩、弩臂等配件,还有八架床弩能投入使用。
    在决定强攻云州汉军大营的当夜,十二座高逾五六丈的楼车、登城车部署到云州汉军大营的南面,每架楼车、登城车都部署两张三弓床弩,次日一早就对云州汉军大营展开有条不紊的攻势。
    当世投石机都是牵引式的,每架中型投石机需要三五十人同时拉拽,才能将石弹、泥丸弹砸向敌营或敌军阵地,需要占据的空间很大,在云州汉军大营的南面只能部署八架,也有条不紊的将不规则的城砖直接抛向敌营。
    城砖不规则,也没有时间磨制成球形,用投石机抛砸出去,根本不要指望有什么精度。
    云州汉军大营的寨墙也仅一丈余高,相比较而言,楼车、登城车拥有绝对居高临下的优势,这时候反倒需要数人将床弩的尾部抬起来发射,当然也没有多少精度可言。
    不过,七百步见方的敌营之中,有守军及苦役将近两万人,密度相当之高。
    同时敌军都没有想到太原守军有能力突破他们的第二层防线。
    因此云州汉军大营的兵舍建筑,屋顶没有用捆扎起来的原木进行特别的加固,以木架子覆草为主,夯石墙也很单薄;而苦役甚至还挤在一顶顶破烂不堪的帐篷之中,抵挡石弹轰砸的能力很弱,甚至床弩射出的巨箭都能轻易洞穿,一天下来就有二三百人的死伤。
    这已经是相当恐怖的数字了,即便还远谈不上叫守军崩溃,但也足以叫他们守在营寨之中惶然难安。
    太原城里没有多余的油脂,但除了筹备更多的干燥木柴作为引火之物外,宰杀的骡马,也是连夜将内脏、膘肉搜集起来,熬煮成油脂,作为夜战引火照明之物储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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