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雀岗北岸大营东侧七八里外有一条浅溪——这条浅溪从西北往东南方向流淌,仅有二十余里曲折,主要会聚附近浅山低岗间的雨水,从召陵残城对岸的河汊口流于汝水。
    经喻承珍等人勘测,这条浅溪也是召陵县境内,汝水在北岸极为有限的几条支流之一,可以说是滍水-汝水北岸,敌军从东侧往小雀岗北岸大营进逼的一个战略要点。
    陈子箫不想停止凿渠作业,就不能容忍敌军进逼防御还谈不上有多严密的北岸大营,直接发动猛烈的攻势。
    午时,两千余敌骑穿插到舞阳与召陵之间,截断舞阳兵马增援召陵的通道,敌军秘密集结于黑石沟的主力也终于出动,陈子箫便命令杜武率领两营步甲在少量骑兵的掩护下,提前涉水进入浅溪东岸。
    在滍水-汝水北岸,千余敌骑为掩护其集结于黑石沟的主力快速往西挺进,申时抵在浅溪附近,便对进入浅溪东岸列阵的楚山兵马,坚决的发动进攻。
    千余楚山精锐步甲也不是据浅溪东岸以守就可以了。
    楚山千余步甲结成密集阵型,当然不怕敌骑冲锋,但倘若被敌骑压缩在东岸狭小的空间里无法动弹,敌军步卒就能在其骑兵的掩护下快速抵近结阵,最终以绝对优势兵力,将楚山兵马赶下浅溪。
    不想这一幕发生,楚山在精铁盾车等精良战械的掩护之下,以都队为单位,在浅溪东岸约四五里方圆区域内,与敌骑展开激烈的厮杀,令千余敌骑始终无法形成掩护其步卒抵近结阵的封锁带。
    夕阳似血,涂满青碧色的苍穹。
    数只秃鹫立在低岗之上,瞳孔热烈而惊疑的盯着溪畔厮杀正烈的战场,胆小的鸦雀却早就叫震天动地的厮杀怒吼声惊走。
    岳海楼在百余侍卫的簇拥下,抵达溪东战场,与第一时间在此督战的仲长卿会合。
    战场上的厮杀还在持续进行着。
    双方伤亡都不小,溪滩大片的芦苇被践踏倒伏,敌我双方还有上百具尸体倒伏在血泊之中,还没有来得及从厮杀的战场上抬走。
    “陈子箫所部主要收编宣威军残卒,还以为战斗力要弱一些,”岳海楼手执缰绳坐在马背上,蹙着眉头扫视战场,说道,“确定是陈子箫其部,没有掺杂其他精锐人马?”
    岳海楼这段时间秘密集结精锐兵马于黑石沟,始终担心楚山这边是否有所察觉,就怕楚山在滍水两岸的兵马规模看似没有什么变化,但实际上也用瞒天过海之策,早已经替换上最精锐的战兵。
    “目前在战场上捉到十数活俘,严刑拷打,确无变化!”仲长卿心思也极其谨密,早就想到楚山有偷梁换柱的可能,因此在战场捉到的楚山伤卒,并没有第一时间斩杀,而是捉起来严刑拷打,盘问根底。
    就目前看,楚山驻扎于滍水北岸的兵卒,确实都是隶属于天雄军第六厢。
    天雄军第六厢普通兵卒来源有三,最主要的还是宣威军溃灭之后,南归及淮川、潢川等地残卒为楚山收编,还有一部分乃是从汝颍流民招募的青壮健锐,也有一部分乃是第六厢建立之初,就从天雄军其他诸部抽调的精锐老卒。
    第六厢军将武吏,除开宣威军原有武吏外,从天雄军诸部抽调的,以契丹残部南归汉军为主。
    这也是徐怀起用陈子箫为第六厢主将的关键,但同时也将杜武等天雄军老将编入第六厢,辅助陈子箫,并保证徐怀对第六厢军的绝对影响力。
    虽说天雄军第六厢兵马此时在溪畔战场之上表现要比想象中更为坚韧、武勇,不像是能拿捏的软杮子,但目前看里面并没有什么阴谋,实乃陈子箫治军的手段,要比他们想象中略强一些。
    “这些个战俘可知道楚山进驻滍(汝)水北岸意欲何为?”岳海楼问道。
    “中下层将吏兵卒,应无人知悉机密,仅知北岸筑寨以掩蔽河洛民众南撤,而这很显然是楚山对内部的托辞!”仲长卿蹙着眉头说道,这是他们迄今仍百思不解之事。
    “还以为那颜将军亲自率领兵马,封锁舞阳、叶县等地增援召陵的通道,这边的战事能轻松一些——这么看来,还是少不了一场恶仗啊!”岳海楼感慨道。
    岳海楼往浅溪西岸眺望过去,除了数十骑兵驻留在西岸溪滩之上,应是楚山大将陈子箫在对岸督战外,还有兵马正往西岸溪滩集结,意图随时增援东岸。
    这条浅溪在路州堪舆图都没有什么名字,地方上称之为柳花河,在临近河口位置,水深也只有七八尺,只能勉强供中型战船驶入。
    不过,此时在河口稍上一些的位置上,有十数艘乌篷船正缓缓下沉,看得出楚山已经刺探到他们有战船从淮川出发驶入汝水,临时才想到要用沉船封锁柳花河的河口。
    这也证实楚山对他们的戒备,还谈不上太深。
    说实话,不仅天雄军第六厢当前就表出来的战斗力,有些超乎他们的预料,而陈子箫在滍水两岸就这么点兵马,如此积极的主动出击作战姿态,也更令他们意外。
    岳海楼还以为能直接迫近楚山在汝水北岸的大营之后,利用思瓦马大师新督造的战械,对闭寨自守的陈子箫所部兵马予以重创呢!
    …………
    …………
    鄢陵城北的周家寨,残缺的寨墙在夕阳下越发显得破落,暮色下也没有几家炊烟升起。
    几个村民没精打采的坐在村头的榆树下歇力,农具随手丢在一旁。
    看村民蜡黄的脸容、精瘦的身躯,柳越亭走到村头,疑惑的朝寨子里探望几眼,怀疑他们这次又找错了地方。
    “地震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周景将暗藏短刃的包裹往肩后推了推,佝偻着身子,走到榆林下,似感慨村寨秀丽的赞道,“这里还真是好地方啊!”
    “好地方个屁!”一名瘦削村民站起来,骂骂咧咧的说道,“赶明儿-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才叫盛景呢!我们这寨子哪里称得上好地方啊!几位贵宾,这是打哪里来啊,如今这年头,还四处漂泊的异乡客,可是不多见了!”
    “兵荒马乱的,但为了糊口饭,又能有什么办法?”周景说道,“我们错过日头,夜里进不了鄢陵城,能方便进寨子打个尖歇上一宿?”
    “我家有两间破房子,三位贵宾不嫌弃穷家破舍,愿意打个尖,有什么不方便的?”村民搓手说道,领着周景等人往寨子里走去。
    走进寨子,柳越亭才发现,从外面看寨墙虽说残破,但寨子里巷道曲折迂回,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去处。
    穿过几栋破落的茅草房,豁然走进一栋宽敞的宅院。
    院子里有十数衣着普通,却怎么都掩饰不去凛然气势的健锐守着,这一刻警惕的朝周景等人盯看过来。“史琥,我找你们好苦,节帅与七爷在哪里?”周景看到院子里的众人,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径走到廊下一座石盆前,见里面盛满清水,伸手掬水将脸上用来伪装的污垢与染料洗去,将佝偻的身子挺直起来,问史琥道。
    “周爷,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是谁呢,竟然完全没有认出来!”史琥惊喜说道,“节帅与七爷在内堂,我领你们过去!”
    柳越亭这时候才难以置信的眺望四周,难以想象靖胜侯此时竟然真的没有留在叶县或楚山坐镇,而是来到距离汴梁不远的这座残破寨子里潜伏下来。
    却是徐怀与王举听到院子里的动静,走出来,看到周景笑道:“什么事情,叫你亲自赶过来联络?”
    “岳海楼真不是好相予的,并没有被我们在召陵等地的部署晃过眼去,一直都暗中往黑石沟集结精锐,预计这几天可能就要强袭小雀岗——他是卧榻之下,不容我们酣睡啊!”周景说道,“为避免过早惊动敌军,史先生与众人商议后还是决定不往小雀岗增援精锐,就以第六厢目前部署于小雀岗的兵力抵挡,一切等节帅这边先动起来。节帅此行乃是绝密,怕其他人摸过来联络不靠谱,我就带人过来走一趟!节帅这边准备如何了?”
    “我就说岳海楼不好糊弄吧,”徐怀笑了笑,说道,“我们已经安排妥当,岳海楼不强袭小雀岗,我们突袭汴梁,效果还要打个折扣呢——现在动手刚刚好……”
    汴梁失陷,河淮残破,州县或陷或降,无一或存,但并非河淮数百万民众都放弃了抵抗。
    汴梁的陷落极其突然,在汴梁陷落之后,楚山及胡楷也仅来得及劝导、组织在蔡州、许州、陈州等地的部分民众南撤;河淮地区大部分民众基本上都随其地一并沦陷于敌手。
    一方面赤扈人及降附兵马的残暴杀虐,另一方面李汲等降臣甘为傀儡,在汴梁建立伪楚王国,在残破的河淮大地也是极致搜刮,烧杀劫掠无一日或停。
    此时不仅河淮的底层民众如坠万丈深渊,地方上的士绅乡豪日子也绝不好过。
    却非伪楚政权不想拉拢士绅乡豪维持地方统治。
    实在是河淮的底层民众,此时实在压榨不出多少钱粮。
    伪楚政权在汴梁,为了维持朝堂的运转,为了维持对岳海楼等部的补给输送,还要负责镇南宗王府、平燕宗王府在河淮等地一部分战需,只能将目光放到手里尚有余粮的士绅乡豪之族手里。
    这自然也导致河淮民众,从上到下对虏兵,对屈敌附降的伪楚政权,充满仇恨、抵抗的情绪。
    河淮百余州县,大小村落数以万计,忍受不了赤扈人及伪楚政治残暴盘剥而落草为寇者,聚兵守寨相抗者,不知凡几。
    赤扈东西两路主力,在汴梁完成休整之后,就与降附军主力往两翼陕洛、青徐等地出兵扩大战果;岳海楼出任伪楚枢密使,也在吸纳京畿降军有战斗力的兵马之后南下出镇陈、许,对淮上防线展开攻势。
    伪楚留守汴梁虽然还有数万降军,但战斗力参差不齐,整整一年并不能清剿汴梁附近的抵抗势力。
    楚山则一直积极联络汴梁及周边地区坚持抵抗的义军势力。
    此次为掩人耳目,达到突袭的目标,侍卫亲兵营也化整为零,以某支抵抗义军的名义,先分散潜到汴梁附近伺机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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