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倒是让本尊惊诧了,七皇子有这般胆气,倒是先前本尊小觑龙族天骄了。”
    苏幕遮声音喑哑,平白带着些冷气与邪异,端坐在苏幕遮面前的龙族七皇子却表情平静。
    先前紫蛾通报的时候,苏幕遮还以为这位带着一众龙族宿老前来的,谁知却是只身赶赴,步入苏幕遮的洞府之中。
    “道友贵为一脉掌尊,自有颜面与思量,若是让本皇子平白陨落在此地,只怕最后麻烦上身的还是贵宗。”
    四下里阴冷如幽冥之境,偏生这七皇子却如沐春风,身穿天青色蟒袍,如浊世贵公子一般。
    说来也是苏幕遮先入为主了,有墨水龙伯的挑衅在先,又有潇水龙伯的绝户计,断楚涵道途,所以在苏幕遮的第一印象之中,这所谓的龙族七皇子,应当是心性桀骜,狷狂不羁之人,却不想真正见面时,却是这样的光景。
    反差很大,甚至让苏幕遮先前的诸多谋算都落到了空处。
    委实说来,这样的七皇子更难对付,让苏幕遮很难看到心性上的弱点,更不要说加以利用,谋取更多的利益。
    再转念一想,苏幕遮才明白以往的想法太过想当然了,格局太小了,拿以往的所谓天骄道子来想象龙族皇子了。
    末法时代,诸法凋零,便是各圣地大教的天骄道子,真正才情惊艳者也不多,以往苏幕遮多是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却忘记了十万大山的妖族,皆是踏着星空古路归来的存在。
    且不说那古寒界的生存更加诡谲,单说妖族不曾断绝三古传承,就注定了但凡能够被他们认可的天骄道子,一定在某种意义上趋近于完美,不存在明显的弱点。
    因为但凡有弱点的存在,已经在内部的征伐之中先一步陨落了。
    如同养蛊一般。
    想到这里,苏幕遮也将心态瞬间转变过来,不受七皇子的影响,只是狞笑。
    “莫要忘了,吾师道途便是断在你们龙族手中,若是本尊有心,将你留在此地,又能如何?”
    那七皇子也不惊不惧,仿佛苏幕遮威胁的不是他本人一样。
    “寐丹掌尊,我等万妖出大山,天地格局注定会被改写,但说南域,贵宗于魔道之中执牛耳,若是想与龙族生死一战,只怕反而要输了先手……
    至于先前所言与道相争,这是道途定数,但本皇子最初的做法确实失了计较,此事愿与掌尊赔罪,但除却龙族,任何法脉传承之门徒,想要依凭龙族血脉晋升化神道君之境,龙族定会出手。
    这出手,非是不死不休,而是依照古法,化作渡劫时的人劫,想来对于这人劫的说法,掌尊也应当知晓一二,如令师尊之前渡劫,我族之谋划,皆为人劫,在天数之中,不沾因果。
    若是掌尊日后修行到元婴巅峰,也要渡五九天劫,只要龙族不灭,依旧会出手,若是掌尊陨落在雷劫之中,一切休提,若是掌尊依旧能够晋升化神道君,那便是掌尊的缘法,之后一切,龙族不再干预,甚至因为龙族血脉之故,我族会奉上厚礼献贺,甚至是让掌尊执掌我族客卿之令,奉为上宾,封龙候之位!
    末法艰辛,我等又是重归之人,之前很多事情做的鲁莽了,如今也要谨慎行事,是故不欲开罪贵宗,这番做法已经是让步,若掌尊依旧不同意,大可一战方休。”
    苏幕遮沉默了很久,世间没有永恒的爱恨,却有着永恒的利益,他在斟酌七皇子所言,权衡其中利弊。
    良久之后,苏幕遮眉宇之间的煞气稍稍消散,似乎被七皇子说动。
    “此事,可行,你族与我宗之间,确实没有开战的必要,但先前墨水龙伯鲁莽之举,损了吾魔宗颜面,必然要给本尊一个说法。”
    听闻苏幕遮之言,倒是七皇子眼中有诧异神色一闪而逝。
    “嗯……说法自然是要给的,却是不知道兄想要甚么样的说法?”
    苏幕遮脸上的阴翳彻底消散,如雪水消融一般,绽放着和善的笑容。
    可苏幕遮越是这般,七皇子心头越是不安,他隐约觉着事情有些超脱了他的掌控,甚至朝着更加失控的方向蔓延。
    “不知七皇子如何称呼?”
    “敖渊。”
    “古之卦辞曾云,潜龙在渊,道友好名字。那么敖渊道友,你我先不谈本尊要什么样的说法,想来道友此行的目的,是要带走潇水龙伯,哦对了,还有这枚天青龙鳞,还有这枚婴宝元珠,可是如今,这三者都在本尊手中,却不知道友又能够给贫道什么样的说法?”
    七皇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似是没有想到苏幕遮会先提起这事。
    “掌尊要将这两件事情一起谈?”
    “道友觉得是两件事情,但在贫道眼中,却是一件事情,你能给本尊甚么,还有本尊能给你甚么。”
    七皇子罕有的沉默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再度与苏幕遮对视。
    “咱们还是开门见山的好,掌尊想要什么,且说来罢。”
    “经文,龙族经文。”
    七皇子脸色一变,登时直接站起身来。
    “这不可能!我族经文断不可能外传!”
    苏幕遮却依旧端坐,脸上笑容不变。
    “不管是哪一脉传承,经文断不可能只有一二篇,核心经文,究极功法,贫道不要,但四篇经文,这便是贫道的条件,一篇赔罪,余下三篇,给一篇,贫道还一件,断不可能更改。”
    听闻此言,七皇子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但依旧沉默。
    “让本皇子再想想……”
    这话正说着,忽的大地开始剧烈的颤抖。
    两人脸色都变了,苏幕遮挥手之间,已经解开洞府的禁制,下一瞬间,两人便已经移形换影,站到了山巅。
    不自是两人,整个悬月魔宗的元婴老怪全都从洞府走了出来,连后山禁地之中都有着镜光一闪而过。
    山地依旧在剧烈的颤抖,连带着悬月魔宗山门镇压的灵脉都在地下剧烈的翻滚,如地龙翻身,似要翻覆天地!
    “哼!”
    苏幕遮冷哼一声,几乎同时,悬月魔宗诸位元婴老怪一起出手,有磅礴的伟力在四周散逸,九尊大山,十八条巨脉,皆有着道纹涌现,将灵脉再度镇压。
    可是大地的震颤,却不曾停止,变故的源头,并不曾在这里。
    众人皆各自运转瞳术,苏幕遮双眸泛着雷霆,看向极远之处!
    ……
    南域之西,蝉岄佛国所在之地。
    原本宁静祥和的佛国,此刻却如炼狱降临,无算生灵陨落。
    大地在开裂!
    有龙脉甚至因此而断裂,古老且磅礴的风水格局因蛮力而损毁。
    可怕的沟壑在山川之中显现,浓郁的蛮荒气息开始在天地之间散逸,连蝉岄一脉的宿世佛光都因此而破损。
    “吼!”
    可怕的吼叫声音冲霄而起。
    伴随着滔天的妖气。
    似乎要有什么恐怖的存在苏醒,如今要现世了!
    大地的颤抖似乎在消弭,沟壑深处,愤怒的吼叫声音却不断的传出。
    苏幕遮将瞳术运转到了极限,透过沟壑,一息看到了大地万丈深处的景象。
    那是古老的存在,如今时隔万古岁月醒来,曾经生养自身的天地,却成为了牢笼藩篱,将其禁锢。
    他挣扎着撕裂了大地,却依旧被道则凝聚成的锁链禁锢。
    甚至虚无火焰也在降临。
    但是它却第一次无功而返。
    这是无法想象的场景,连昔年脚踏星空古路归来的妖族大圣们都无法躲避的虚无火焰,被抹去了关于辛秘的一切,如今却无法在古老的存在身上燃烧。
    那是一滴金黄色的血液,只是一滴,现世的瞬间,直接崩碎了虚空壁垒,连乱流都在其中湮灭。
    虚无火焰亦是这般,如同遇到天地一般,甚至苏幕遮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听到了虚无火焰之中传出的悲鸣与哀嚎。
    轰!
    天地都在易位!
    恐怖的烟尘散逸开来,内中有着万千道纹遮蔽了一切。
    连苏幕遮都无法将之看得真切。
    云霄之中,九重天阙诸位帝尊现身,但都被阻隔在了烟尘之外。
    苏幕遮看得真切,镜月帝尊曾经尝试出手,最后只激起了万道神纹,无功而返。
    这绝对是超越了化神境界的力量!
    良久、良久……
    烟尘消散,道纹消弭。
    苏幕遮看到了无法置信的一幕。
    原本蝉岄佛国所在之地,生生往东移了千里之远,有千里之地,皆是莽莽山河,凭空涌现!
    可是……
    山是秃山,河是枯河。
    没有一缕生机存在。
    那是一片古战场!一如当年苏幕遮等人闯入了阴兵兵营所在。
    千里山河,尸骨遍地!
    妖族、佛门、道派、魔宗、神明……
    所有苏幕遮能够想到的传承,都能够在这片大地上找到尸骨。
    哪怕是时隔万古岁月。
    依旧有佛门古修的遗蜕完整,甚至尸骨不见腐朽,肌肤泛着鎏金之色,如同传说之中的丈六金身一般无二,甚至连生前的表情都能够看得真切,如怒目金刚。
    有的尸骨血肉已经彻底腐朽,但是白骨如玉,其上密布着龍纹虎篆,道韵满身;苏幕遮不敢盯着这些纹路看,道纹天成,不是一个小小元婴修士能够直视的,甚至很可能因此身殒道消,古时就有这样的例子。
    但是惊鸿一瞥中,苏幕遮已经做出了猜测,这与古籍中记载的一脉道门很像,传闻这一门走的是降龙伏虎,搬坎运离,调和阴阳之道,与当世修行迥然不同,以一枚金丹通长生之途,走到尽头,便是不朽金仙!
    只是千里之地,这样完整,或者说这样玄奇的尸骨却终归是少数,更多的,却是残尸、碎骨,其上也有道韵笼罩,也有纹路密布,但想来是已经有缺的缘故,时隔万古岁月,其中的神韵已经消磨殆尽,彻底消散不见。
    而且千里之地,能够这般被苏幕遮以瞳术直视的,只有不过两三百里之地,更多的地方,却自称风水格局,有惊世神光笼罩,不少格局苏幕遮看在眼里,只觉得心惊肉跳,已经远远超越苏幕遮的风水之道所能够理解。
    这些格局,皆是大凶之地!很多不亚于真正成型的龙陨之地,甚至比之更为凶险!
    皆是十死之地!
    莫说是苏幕遮了,便是苍均子,此刻都无法镇定,现身云霄之中,惊诧的观览这忽然出世的千里葬土。
    而众人也终于看到了那个古老而凶悍的存在。
    千里之地最中央、也是最高的大山所在之地。
    说是大山,却无一丝土木,实则是骸骨垒成的高山!
    骨山顶上,一个身形佝偻,皮包骨一般干瘦的妖猴握着一根骨棒,傲世而立!
    这是一个很矛盾的集合。
    若是忽略掉先前的惊世异象,忽略掉这古老妖猴的滔天妖气,单以外貌而言,说句不敬的话,这恐怕是世间最丑的猴子了。
    他实在太老了,土黄色的猴毛沾着已经干枯的血泥,从脸上几乎垂到胸前。
    脸上的皮囊也极为松弛,尽是皱着,如鬼面一般。
    身上披着一具残破的金甲,处处破损,哪怕是完好的几处,也尽是锈迹斑斑。
    天地都变得寂静了。
    仿佛只有这位妖猴一般。
    他拄着骨棒,只是站在那里,猩红的双眸满是迷茫。
    一动不动。
    这般良久。
    忽的,妖猴抽动了几下鼻翼。
    双眸之中的迷茫神色消散一空,尽显沧桑与悲凉。
    “贼……”
    他在低声呢喃。
    声音不再如同先前那般震耳欲聋,却尽显嘶哑。
    毕竟,他已经万古岁月没有说过话了。
    “还有贼……”
    他佝偻的身躯明显在抽动,有几处金甲因此而脱离,露出了妖猴伤痕累累的肉身。
    “杀贼!”
    妖猴怒喝,双眸猩红几乎聚成了光芒在闪烁。
    下一瞬,妖猴一步当空,直接跨出!
    非是撕裂虚空。
    甚至苏幕遮在很恶意的猜测,当世的虚空,也无法承载这样的存在!
    一步跨出,众人看得真切,须弥之力弥漫在妖猴的脚下。
    缩地成寸,咫尺天涯!
    这是很古老的神通,如今只存在与古籍的描述里,已经失传。
    再出现时,妖族已经在半悬空,站在清虹仙宗的后山禁地上空。
    这是南域一较为出名的一流宗门。
    如今却有了这样的变故。
    妖猴没有丝毫停顿迟滞,擎着骨棒,直接杀进了清虹仙宗的后山禁地。
    “贼子,纳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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