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有点让人觉得越发的奇怪了。
    虽然高迎祥和张献忠并没有学习过系统性的军事知识。
    可是一路拼杀,行军打仗,已如吃饭睡觉一样的简单。
    明军的举动,处处透着诡异,而且完全是违逆着军事常识来干的。
    他们抵达广平府,在广平府一线,将人马摆开。
    很快他们发现,除了邯郸之外,东林军几乎放弃了所有的县城和村落。
    哪怕是邯郸的门户,或者是必经之路,竟也无兵可守。
    几乎所有的人马,统统一字排开屯扎在一处。
    这令高迎祥下意识地有些不安起来,便又和张献忠聚在一起,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你说,会不会是官军有什么阴谋?我瞧他们的行事诡异,实在难测。”
    张献忠苦笑道:“俺也觉得诡异,这完全是处处犯着兵家大忌。”
    “要不……”高迎祥想了想,道:“俺们兄弟不防撤了,不宜久留。”
    流寇嘛,最重要的是警觉,一旦察觉到有一些不对劲,便立即风紧扯呼,绝不会拖泥带水。
    那些不够敏感,或者容易上头的流寇,早就没办法活到现在,死得不能再死了。
    张献忠也不禁生疑,于是道:“莫非是一个圈套?可是……若是圈套,实在不至到这个地步。”
    事实上,他还是有些不甘心。
    说不定人家真有这么蠢呢!
    其实主要还是诱惑力实在太大,转战了这么多年,眼看着京城就在跟前了,而且在这邯郸里,或许大明的昏君就在此,若是能拿下,那么就立即可以摇身一变,甚至可能要坐龙椅了。
    “李贤弟的兵马在何处?”高迎祥突的道。
    “只怕也不远了,三五日,前锋便要到达,他进展极快。”
    高迎祥忍不住背着手,来回踱步,他沉吟着道:“李贤弟向来谨慎,这一次,他如此急速的进军,也颇有背水一战的气势。只是……为何他舍了武昌,急欲求战呢?书信之中只说有人做内应,而且还愿奉上无数的饷银,这些话说的太笼统……莫不是因为……李老弟早就料到……京城之中发生了什么变故吧。”
    张献忠听罢,一副醐醍灌顶的样子,随即就道:“或许就是如此。”
    “这样看来。”高迎祥咬咬牙,接着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来都来了,依我之见,还是去碰一碰的好,反正俺们人多,十数万人马,不妨摆开阵势,先打打看。”
    张献忠认真地想了想,才点头道:“就打打看,俺让俺那孩儿做先锋。”
    高迎祥眼眸眯起来,道:“可是可望贤侄吗?”
    流寇们有收养子的习惯,而张献忠很擅长识人,他便收养了不少的养子,这些人,无一不是将才。
    而这个叫张可望的人,原名叫孙可望,人称一堵墙,作战骁勇,能文能武,乃是张献忠的长子,在流寇中的声望不小。
    张献忠颔首道:“便是他。”
    高迎祥顿时松了口气,其实他骤然之间明白,这一次张献忠是打算拼命了。
    这个叫孙可望的人,乃是张献忠心腹中的心腹,也是张献忠的王牌,他所辖制的恰恰是张献忠老营军马,令此人来做先锋,就意味着张献忠已做了孤注一掷的打算。
    或许是被张献忠的豪气所感染,也是因为,张献忠既都表了这个态,自己若是还不肯掏出自己的本钱,未免要被天下各路首领们看轻。
    于是高迎祥道:“那小子不错,是个大才,既然如此,不妨我将刘威也一并带兵去助战,彼此也好呼应。”
    张献忠心里有数了,这是要死磕了。于是大喜道:“甚好。”
    当夜,张献忠回到了自己的大帐,立即将孙可望叫到了自己的账前。
    孙可望一身甲胄,很是英武,只是他的眼眸有些细长,因而给人一种阴沉的气质。
    他来到张献忠的跟前,便先朝张献忠行了个礼。
    张献忠哈哈大笑道:“哈哈,可望我儿,有好事交给你。”
    孙可望便道:“还请义父示下。”
    他显得很恭谨,并没有父子之间的亲昵。
    张献忠便将预备出击的事说了,随即道:“俺向闯王荐你为先锋,你怎么看?”
    孙可望想了想道:“反正已是来了,总要碰一碰的,义父既发了话,儿子自然义不容辞。”
    “好。”张献忠顿时意气风发,又大笑起来:“哈哈……不过你要晓得,你带着的,可是俺的本钱,一旦有失,便都完了。所以,定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孙可望道:“义父放心,儿子晓得。”
    张献忠又大笑,禁不住道:“此番若是能进京城,少不得……俺也过一个皇帝瘾,俺与老高商议过,到时京城就留给他老高,他在北称帝,俺则带兵去关中和云贵,也做皇帝,他是北帝,俺是西帝,至于李自成那厮,俺瞧不上他,不过看他当初也曾聚义的份上,便教他做一个南大王便罢。到时俺称孤道寡,你来做太子。”
    孙可望心里一喜,却忙道:“义父折煞俺了。”
    张献忠露出‘慈祥’的笑容:“休要推辞,说起来,俺其实心里头,还是有些空落落,可行大事的,迟早要走到今日这一步,只好买定离手,全凭天意了。此时此刻,俺做一首诗,赠予你,好教你明日阵前,受一些激励。”
    孙可望:“……”
    张献忠便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而后抬起眼来,顾盼自雄,朗声道:“十万雄兵至京畿,骇得昏君心凄凄,有俺亲儿可望在,杀那官军如切瓜!”
    孙可望道:“好诗,好诗,义父这诗,又精进了不少,只怕李白和杜甫再生,也要不及了。”
    张献忠叹口气道:“你休要这般吹捧,俺难道没有自知之明吗?李杜是什么样的人物,那是诗中之圣,俺怎么及得上他们。至多,俺的诗才,也不过在帝王中最好罢了。”
    “对对对,比那李后主还要高明几分。”
    “李后主是甚鸟?”张献忠认真地问道。
    孙可望:“……”
    孙可望不吭声,张献忠倒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道:“好啦,时候不早啦,休管先主、后主,明日的战事才是真的,诗词毕竟是小道,消遣罢了,当不得真!”
    “喏!”
    次日,浩浩荡荡的大军,已从拂晓开始集结,从各路朝邯郸进发。
    这遮天蔽日的人马,分头并进,两翼的骑兵,也是有模有样。
    孙可望清晨便点齐了老营人马,足足九千多人,大半都是骑马。
    随即便与高迎祥的部将刘威汇合一处,刘威也有数千骑兵,一时之间,气势如虹。
    其他的流寇,则结阵,层层推进,竟也是有模有样,竟比寻常的大明官兵,更加有序。
    这毕竟是经历了十年战火的军马,不适者早已死了,留下的,多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最紧要的是,这些人从贼,几乎已是无路可走,往往是带着对官府的怨愤而怒起,比之官兵单靠粮饷混饭吃,反而更有几分求胜的主动性。
    这时代的军马作战,是不可能展开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旦展开,首领和士卒之间就难以呼应,命令没有办法传达。
    因而,必须所有人凝在一起,无论多少人,一旦预备进攻,便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能力稍稍差一些的官军,还未开始出战,自己就被自己弄得混乱不堪了。
    而这些流寇,打仗已是习以为常,彼此之间,走走停停,竟也有模有样。
    高迎祥与张献忠二人也抵达了,他们骑着马,让人打出了自己的帅旗。
    此时,这高迎祥手里正端着望远镜眺望。
    张献忠见了,不由好奇地道:“这是啥鸟玩意?”
    “官军手上缴获的,能望远。”
    张献忠不禁嗤之以鼻:“望个鸟,望了也是白望,冲上去,给他们三板斧,便利索了。”
    高迎祥收了望远镜,对这宝贝却显得很金贵,擦了擦,才收起来,接着道:“官军依旧龟缩不出,看来……是要等咱们出击了。”
    张献忠很是豪气地道:“那便出击。”
    高迎祥则是微微皱眉道:“俺的眼皮子老是跳,总觉得不妥。”
    张献忠道:“到了今日,便是脑袋被人砍下来,也得冲他娘一回,已回不了头了,何必这时扭扭捏捏!等俺可望孩儿冲散了官军,俺便带人掩杀过去。”
    高迎祥觉得有理,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后退是不可能了,便颔首道:“好,俺与你并肩而战,今日杀个痛快。”
    张献忠听罢,便哈哈大笑道:“妙,妙啊,此情此景,教人心潮澎湃,俺禁不住又要诗兴大发了。”
    于是高声道:“俺与闯王结金兰,他为兄来俺为弟,兄弟二人齐携手,遇着官军杀杀杀!”
    高迎祥:“……”
    张献忠又道:“昨夜赐诗一首给俺儿,今日又赠诗一首予吾兄,今日大军云集,一决死战,又有诗为兴,痛快得很哪!”
    高迎祥觉得自己该找一个大夫,给张献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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