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髯藏身在西山里。
    西山在襄国县的西边。
    从襄国县向西,行十余里,穿过平原田野,进入丘陵地带,再行十来里,前有一山耸起。
    此山不高,只有六七十丈,但山势陡绝多石,往常春夏之季,山上林木茂郁,而今寒雨过后,林木的叶子多半落了,从远处望去,只见山体灰白杂色,灰的是山土,白的是山石。
    四更多拔的营,十月天短,走到这里天才刚亮不久。
    陈午驱马到荀贞近前,说道:“中尉,这就是封山了。过了这座山,再往前就是西山。”
    陈午是襄国县本地人,对本地的地形、山峦非常熟悉,此次进击黄髯,他不但是向导,而且还是预定的先锋前部。
    “封山”这个山名由来已久,莫看此山貌不惊人,只数十丈高,占地也不广,但却历史悠久,乃是一千多年前周公旦之第四子邢侯姬苴的初封地。西周诸侯国之一的邢国就是在这座山上首建的,此山因也就成了“邢”氏的发源地,并且后世的“邢台”之“邢”说的也是这个“邢”。
    赵国境内的主干道是南北方向,因为郡西多山,所以郡西没有什么大路。今晨拔营后,荀贞等走得就多是小路,过了这座封山,前边更是没有甚么好路可走。
    荀贞驻马,扬鞭指向封山的南边,说道:“传令各部,从那里走,绕过封山后继续向西。”
    封山虽然陡绝多石,但在它的旁边却地势平坦,可以耕种。此山距襄国县很近,山又不大,故此山中没有寇贼,荀贞等不需要进山剿匪,通过山旁的平坦地带绕山西行便是。
    传令兵接令而去。
    荀贞与荀攸、邯郸荣、陈午、岑竦、典韦、原中卿、左伯侯等驱马至封山脚下,下马步行上山。
    连曰阴雨,山坡上的的泥土被浇得松软泥泞,一脚下去就是一个坑,泥土下边时有石块,这些石块却是被雨水从山上冲刷下来、复又被后来冲刷下的泥土掩埋住的,走起来很不好走。荀攸一个不小心,踩住了一个掩在泥中的石子,差点崴住脚。好在陈午眼明手快,扶住了他。
    等到诸人登上山顶,穿的黑漆履与衣袍的下摆都已沾满了泥。
    立在山顶向东远望,可隐见襄国县城。
    向南俯瞰,是较为平缓的丘陵、荒野,近两千的义从步骑奉荀贞之令,正各部先后依次前行,穿行其上向西进军。
    向西眺望,则是一望无际的层峦叠岭,在蒙蒙的晨光下,这些远处的山黑压压的,一波又一波,起伏不平,宛如怒海。
    陈午遥指西边群山,说道:“这就是西山了。”
    从封山向西,西山绵亘数百里,直达太行山。
    数百里的西山里不知藏了多少的寇贼盗匪,若要问他们具体的人数、分布,别说荀贞等人,便是山中的这些寇贼恐怕也不清楚。黄髯部是其中最大的一股,荀贞却是早已就查问清楚,知道他的藏身地就在封山西边约四五十里的一个山岭中。
    荀贞极目远望西边的群山,试图找到黄髯藏身的那个山岭,却终因远远近近的山岭太多了,根本就看不出哪一个是。他转问陈午:“陈君,你能看出哪个是黄髯藏身的山岭么?”
    陈午摇了摇头,说道:“相距太远,山岭也太多,在这儿看不到。”
    “你再把黄髯藏身地的具体情况说说。”
    “是。……,黄髯藏身处名叫芦岭,山高二百余丈,占地二十余里,左为石门山,右为腾龙岭,其后险峻,壁立陡绝,无路可走,唯有前山有一条山路通往山内。”
    方才上山的时候,黑漆履的履底、履面上沾满了污泥,走起路来沉甸甸的。
    荀贞寻了个石头,走到边儿上,抬脚在上边刮蹭履底的泥土,一边刮蹭,一边叹道:“封山虽陡,然四面均可上山,较之只有一面可以入山的芦岭还不算险峻,饶是如此,山路已然难行。刚才上山时,公达差点被石子滑到,好不容易上到山上,这履底上也是沾满了淤泥,走着都费劲,更别说临阵格斗了。……,公达,公宰,来曰芦岭一战,或将会是一场苦战啊。”
    荀攸、邯郸荣以为然。
    荀贞笑问陈午:“陈君,你熟知芦岭山形,因我令你与君昌为前部,担负我部此次击黄髯之首先攻山的任务。你可有信心完成?”
    君昌即程嘉。用程嘉、陈午来当先锋好处有二,一个是他俩统带的两个新屯分别是由投诚的山贼和襄国县的吏卒、壮士组成的,均熟知山斗;一个是陈午是襄国县人,熟悉芦岭的地形,程嘉虽非襄国县人,但他既是赵郡人,自也对山区并不陌生,相比江禽、刘邓、辛瑷、李骧等从平原地带来的诸人,他俩占了“地利”二字。
    不过却也有一个弊处,即:虽说那些山贼和襄国县的吏卒、壮士也不是没有上过阵,之前大多见过血,或者是与守县的县卒交过手,或者是与黄巾和下山抢掠的寇贼交过手,可到底是组建不久的新屯,只大概知道了军法,还缺乏正规的艹练,荀贞尚不清楚其战斗力究竟如何。
    陈午在姚昇的手底下当了几年的亭长,虽然得了干才之名,却苦无出头之曰,辗转县中诸亭,一朝得入荀贞眼中,马上就被擢为中尉府的吏员,早存了报效荀贞、立功劳以再获升迁的热切渴望,此时听得荀贞问他,他毫不犹豫地答道:“有!”
    这一个“有”字回答得斩钉截铁,荀贞满意得点了点头,顾望山南行军的部队,见半数都已绕过了封山南麓,对荀攸、邯郸荣诸人说道:“我等下山吧。”
    朝阳从东天喷薄而出,山顶顿时大亮。
    邯郸荣回顾东方的天空,红霞片片,又远望西边,群山黑莽,说道:“至迟明天晚上可到芦岭,最晚后天早上即能发起进攻了。”
    ……芦岭山中,黄髯得了军报,紧急召集部下将校。
    能从巨鹿郡冲出皇甫嵩的重兵包围,逃遁到赵国山中,黄髯还是有些能耐的。与左须主要是倚仗手下的那个谋士不同,黄髯倚仗的主要是本人的能力。
    黄髯是外号,他本名迁,大名唤作黄迁,今年年岁不小,四十岁了。
    他善用铁矛,在黄巾军中以勇闻名,不但勇武,而且他姓格沉稳,能得众,早年在乡间时他就乐善好施,周急济困,有游侠风,投了黄巾后更是慷慨不爱财,在军中的名声很好。
    勇武、有好名声,他的相貌也很不错,仪表堂堂,美须髯,就像关羽因胡须美而被诸葛亮称为“髯”一样,他“髯”的外号也是因他的美须髯而得来的。
    跟着他逃到西山芦岭的千许黄巾兵卒多是他的乡人,虽是败军,但在军心凝聚力这一块儿上却是远比左须的部众要强得多。得了他的召集将令,各部曲的军官纷纷到来。
    芦岭山形险峻,山道狭窄不易走,然而在山顶上却有很大的空地,足够数千人驻扎,他们就是在山顶上筑营的。便在草草搭建起的茅屋里,黄髯与相继来到的部下军官们召开军议。
    “安插在山外的眼线来报,说荀贼统领两千步骑来攻我山了。”
    黄髯一句话落地,茅屋中哗然一片。
    有惊讶的:“荀贼来了?”
    有惊骇的:“哎呀,我等快下山撤退吧。”
    有惊喜的:“正要为大贤良师报仇,他就主动送上门上来了?”
    黄髯咳嗽了声,压住纷乱的声音,环顾诸人,说道:“荀贼是皇甫嵩麾下的名将,到赵国后,又在前不久伏击阵斩左须,实为我道大敌!如今他气势汹汹前来,不可小觑。”
    诸人皆道:“是。”
    “诸君以为我等该如何迎敌?是战?是走?都来说说。”
    诸人有提议弃山逃跑的,有提议下山逆击的,意见不一,最终请黄髯决定。
    黄髯早有定见,当下说道:“芦岭周边皆山,我等是外郡人,对周边的地理山形不熟,如果弃山撤退,只有两个下场,要么是迷乱於山中,要么是军心大乱,不管是哪一个下场,我等都将死无葬身地。因此,以我之见,弃山万万不可。”
    他分析敌我的优劣,说道:“我部人马虽少,只千许,可荀贼带的部曲也不多,也就才两千步骑,山地难行,他带的那些骑兵在攻山时又用不上,他能用的也就是那不到两千人的步卒。以不到两千之步卒攻我千人之军,依我看来,他想取胜却也不易。”
    诸人细思量,觉得黄髯说得对,早前嚷嚷着弃山逃跑的那几个人也改变了意见,均点头赞同。
    “弃山撤退不可行,下山逆击却也不可行。下山逆击等同放弃了我山中的地利,荀贼的部曲都是历经鏖战的精锐,在山下与他们平地作战,我部万难获胜。所以,上策当是据山扼守。”
    “将军所言甚是!”
    “我部虽只千人,然均是青壮,无有妇孺,皆可上阵杀敌,只要我等千众一心,利用山形之地利在我的优势,拼力死战,这一仗,说不定我等还能获胜!只要能打胜这一仗,又或者即使不胜,但只要能把荀贼逼退,咱们就算是在赵国立住脚了!待到来年春暖,咱们再出占黄榆岭,用心经营,等过个三年五载,不管说尽赵国之地,可这赵国西边的群山说不好却都是咱们的天下了!”
    座中一人奉承说道:“黄榆岭与将军同姓,又暗合黄天之‘黄’,这芦岭北边的山岭又名腾龙,此皆吉兆也!以小人愚见,这分明是黄天在预示将军:芦岭将会是将军的腾龙处,而黄榆岭则将会是将军的根基地。等今次击败荀贼,再打下黄榆岭,这赵郡就必将为将军的囊中物了。”
    黄髯抚须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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