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诏书是由专人直接送到的颍阴。
    不过在到颍阴前,传诏之人先到了阳翟,所以有颍川郡府的吏员陪伴随行,一行车骑甚盛。
    车骑入到颍阴县城时,引起了轰动。
    不少县人跟在后头,齐到高阳里外,县人中有头有脸的,如刘家的士子们随着诏书来入里中,待宣诏毕,纷纷上前恭喜。
    颍阴令得讯,亦亲自带着寺中诸吏前来恭贺荀贞。
    高阳里的荀氏族人,除了一些尊长、名高者外,其他的无论老幼都从家中出来,亦齐至荀贞家中恭喜荀贞。
    一时间,荀贞家宅内外人头簇簇、人声沸腾。
    传诏书的朝臣宣读过诏书,把诏书呈给荀贞,荀贞接住,又看了一遍,看过之后交给荀攸暂收,请这个朝臣入屋中休息,自在院中招待前来恭贺他的众人。
    乐进、冯巩等也跟着一块儿来了。
    荀贞抽了个空儿,召乐进、冯巩来到私室。
    乐进、冯巩皆喜笑颜开,两人下拜:“恭贺君侯得赦,并得被拜左中郎将。”
    诏书不但赦免了荀贞的罪,拜他为左中郎将,而且复还他颍阴侯的爵位。
    荀贞掩上门,把院中的嘈杂声音隔绝在外,命他二人起身落座,自也坐下,他因担忧董卓已於六日前兵向京畿,没有太多的废话,直接把何进、袁绍的信给乐进、冯巩看,待他俩看完,开门见山地问道:“大将军、袁司隶命我招募壮士,领兵诣京,汝二人可愿从行?”
    乐进、冯巩刚坐下,听得荀贞此问,立刻又从席上起来,下拜说道:“唯君侯之令是从。”
    “汝二人可知大将军、袁司隶为何召我带兵入京?”
    对洛阳现在的局势,乐进、冯巩也是略有所知的,联想到荀贞在此之前就曾询问过颍川的粮储、军备情况,他二人更是明白袁绍、何进为何召荀贞入京了。
    乐进答道:“略能猜知一二。”
    “大将军、袁司隶欲诛宦官,而太后不肯,是故欲召外兵入京,以胁太后。你两人要想清楚了,此事非同小可,成则罢了,如若不成?恐怕我还得接着亡命江湖去!……我再问你二人一遍,你二人可愿从我?”
    乐进毫不迟疑,答道:“愿为将军马前驱!”
    荀贞现是颍阴侯、左中郎将,称呼他为“君侯”也可,尊称他为“将军”也行。
    冯巩亦继之答道:“愿从将军!”
    荀贞如今身份尊贵,名重州郡,并且和朝中的大将军、司隶校尉都成了盟友,一看就是前途远大,但凡有点野心的,都不会在这个时候“自绝”於荀贞,相反,只会更紧密地跟从荀贞。
    乐进不必多说,他早已是“荀党”的一员。
    冯巩和荀贞的关系本来就“浅”一些,不如乐进,也不如许仲等,荀贞离开颍川后,他留在颍川郡兵里,又多年未与荀贞见面,看似比起以往来更是与荀贞疏远了很多,可说到底,他身上也打着荀贞的烙印,若无荀贞,他现在还是乡中一个小地主的儿子,又哪里能入到郡府为吏?他之所以能入郡府为吏是因为荀贞的举荐,而他要想再进一步,还得依靠荀贞。
    所以,在听到荀贞的问话后,他两人都没有半点的犹豫。
    一个政治集团的结成,只靠“忠义”是不够的,还得有“利益”。
    如袁绍这个小集团,袁绍与何顒、张邈等说起来是“志趣相投”,可什么是“志趣相投”?所谓“志”,也就是志愿,放到这里讲,他们都想除宦,“除宦”就是他们共同的志愿,也就是说,目前阶段他们的利益一致,所以才能结成一个稳固的同盟。
    光武掩有河北、带甲百万后,诸将数次请求他称帝,他皆没有同意,最后耿纯对他说了一番话,说道:“天下士大夫捐亲戚,弃土壤,从大王於矢石之间者,其计固望其攀龙鳞、附凤翼,以成其所志耳。今功业即定,天人亦应,而大王留时逆众,不正号位,纯恐士大夫望绝计穷,则有去归之思,无为久自苦也。大众一散,难可复合。时不可留,众不可逆。”光武一听这话,遂不再坚拒,答之曰“我将思之”,随后不久就称帝建国了。
    为何别的人说时,光武不听,耿纯这番话一出来,光武却“我将思之”?
    原因很简单,耿纯说的是大实话,他道出了一个政治集团的基础是什么,是“利益”。天下士大夫丢弃亲戚、乡里,跟着光武南征北战,所为者何?是为了攀龙鳞、附凤翼,是为了“成功得志”,是为了个人的功业、富贵,所以在该称帝的时候如不称帝,士大夫一旦“望绝计穷”,觉得跟在光武身边没什么盼头了,就极可能会“有去归之思”,纷纷离散。
    荀贞现今的这个“小集团”也是如此。
    对少数人,如许仲、典韦、赵云等,可以以恩义结之,可对大多数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以恩义相结却就远远不足了。人苦得陇望蜀,比起以前,荀贞帐下的诸人因为荀贞之故,生活条件、社会地位、视野眼界都已经强上很多了,不排除有人就会“得陇望蜀”,这时如不能持续地满足他们个人的利益要求,也许他们就背叛荀贞,离弃荀贞,李骧不就是一个例子?
    荀贞对此也是心知肚明的,故此,他在听了乐进、冯巩的回答后,露出笑脸,说道:“大将军、袁司隶除宦,其事虽险,然如能成,必功名留后世。文谦、阿狗!吾等今日所举,将会是吾等后人之荫。”
    冯巩的小名叫“胡狗”,荀贞呼他小名以示亲昵。所谓“将会是吾等后人之荫”,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乐进、冯巩,只要这回这件事能干好,升官发财不成问题。
    说完这句话,荀贞问乐进:“文谦,郡府的存粮、军械,你能取出多少?”
    乐进沉吟片刻,说道:“有大将军、袁司隶的信在,谅来府君不会阻扰,即使取不出太多,足五千人三月之粮、足千人所用之甲械应还是可以取出的,……不知将军欲招募多少兵士?”
    “时间紧促,兵士我就不就招募了,只打算带义从入京,……郡兵之中,你能带出多少人?”
    “今郡兵只有千数,至多可带出三百人。”
    “好,三百人足矣!文谦、阿狗,你二人便带这三百郡兵押粮与甲械,从我入京!”
    这却是把乐进、冯巩当作押粮官、军需官了。
    他二人凛然应诺。
    私室内的这番谈话不算久,说完,荀贞即令乐进、冯巩马上回阳翟郡府,约定三天后在阳翟西门外会合。
    出到室外,来到院中,乐进、冯巩辞别离去。
    院中的人仍有很多,荀攸、荀成等族人在帮荀贞招呼这些贺宾。
    荀攸注意到了乐进、冯巩的匆匆离去,笑着与对面的两个颍阴士人说了几句话,道个抱歉,转来寻荀贞。荀贞目送了乐进、冯巩离去,转回到传旨的朝臣所坐之屋内,与这朝臣叙谈了会儿,瞥见荀攸在门外,遂出来与荀攸相见。
    “君侯,我适才见文谦二人离去,君侯可是令他二人去郡府备粮了么?”
    “不错。”
    “君侯预备何时动身入京?”
    “君卿、玉郎他们来了么?”
    “已奉君侯令召他们来了,现尚未到。”
    荀贞瞧见荀成在院中正与三四个士人笑谈,对荀攸说道:“你去告诉仲仁,叫他不必在我这里陪客了,现在就去里门处,待君卿、玉郎一到,便即传我命令,命他们马上召集义从,至迟明天下午出发。”
    “明天就走?这么急?”
    “我所忧者,不是京都。”
    荀攸明白了荀贞的意思,放低声音,说道:“君侯所忧者,可是董侯?”
    何进召董卓入京一事,反对者甚众,包括姚昇在内亦对此表示反对,荀攸也是不赞成的,因此一听荀贞说所忧者不是京都,他便即明白荀贞所忧者是董卓。
    “董卓已於六日前率兵南下,计算路程远近,他现在必已入了京畿,说不定离洛阳也不会太远了。他所部匈奴、屠各、湟中义从、秦胡兵皆西凉骁勇,昔冀州讨黄巾,其部曲之剽悍,是你我亲见,我虽未见京都诸军,然料之断难是其敌手,如被他先入京都,吾恐京都将乱。”
    “有大将军在,董侯即便怀有不测之意,也应该不至於会……。”
    荀贞不能告诉荀攸何进很快就要死掉了,只能含糊其词地说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大将军、袁本初联手,虽然势大,然宦官积威日久,亦不可小觑,且今宦官被逼至绝处,狗急尚跳墙,况乎积威不法日久、作威作福日久之宦者?以吾度之,大将军、袁本初即便能除宦功成,也必元气大伤,当是时也,董卓统悍将凶兵入京,便是大将军,怕亦难压制。”
    京都的那些诸军战斗力都不怎么样。
    如北军五营,其战力本就已远不如本朝初年时了,其中的能战者又在讨黄巾时损失惨重,后来虽说有补入,可那些补入的要么是混资历的贵族子弟,要么是混口饭吃的无赖恶少,如今的战力恐怕尚不如讨黄巾前,更是堪忧。
    又如西园诸营,所招募的兵士都是洛阳、京畿的平民,未经多少操练,也没上过战场,战斗力可想而知,怕连北军都不如。
    如果只是这些京都的驻军间内斗,那自然是谁人多谁胜,可如果被董卓横插一杠子,北军、西园等等这些驻军即使全上,说不定也不是董卓手下这些身经百战的虎狼之士的对手。
    荀攸是见过西园、北军兵士的,听了荀贞这么一说,深觉荀贞言之有理,说道:“也是。君侯如能早入京师,自然最好。”
    荀贞往院中望了一圈,没见着姚昇,问道:“叔潜呢?”
    荀攸笑道:“君侯今得赦,被拜左中郎将,颍川、阳翟来贺的士人中多我颍川俊才,叔潜见之欣喜,也许是和些新结识的朋友觅清净地畅聊了吧?”
    “你去找找他,就说我明日便动身赴京,问他是想留在颍阴,还是愿跟我一起。”
    “诺。”
    荀攸找着姚昇,问之。
    姚昇先前弃官离京是因为觉得京都将乱,而现在则是荀贞统兵“入京定乱”,形势不同,他当然不会错过这等大事,自是愿意跟从荀贞返回洛阳。
    来祝贺荀贞的士人、颍阴令、郡府吏员们,到傍晚才一一散去。
    荀贞把传旨的朝臣安顿好,当夜,面见荀爽、荀衢等族中尊长,出示何进、袁绍之信,说明他明天就要带众入京。荀爽诸人多是远识明智之士,皆看出了何进、袁绍召外兵入京是自乱洛阳的昏招,然对此却亦无可奈何,最多叮嘱荀贞几句,要他谨慎小心,不可轻忽。
    荀爽交代说道:“你今虽得为左中郎将,可你所统之兵却是外兵。洛阳乃是京都,至尊所在、政令所出,贵戚云集、天下瞩目,为我汉家腹心,你如今统带兵入京,虽是奉大将军之令,却亦得事事小心,切记:万不可恃兵自雄,一切行至皆当以诏书是从。”
    “万不可恃兵自雄,一切行至皆当以诏书为从”,这两句话是金玉良言。
    於今天下虽将乱,汉室仍是天下之主,何进、袁绍召外兵入京的檄书一出,已搅动了天下,四方州郡无不瞩目洛阳,如在此时自恃兵马强壮而於京都重地擅行擅为,必会给天下人一个横行跋扈之观感,所以“一切行至皆当以诏书是从”。
    荀贞知其中的轻重,恭然应诺。
    是夜,许仲、荀成、辛瑷召集义从中的步骑诸将,命之各召本部。
    荀贞的这近四千义从分散在好几个庄中,有的还没在庄里,而是在外游弋巡逻,一道道的军令下去,庄子里的齐往颍阴县外聚集,在外游弋巡逻的一队队急往颍阴县外赶。整个颍阴县城都被他们给惊动了,甲盾碰撞、铁骑奔腾,一支支人马举着火把,如火蛇也似汇向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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