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笑道:“公所说之须得有一事先做,指的可是向本初借兵?”
    程立说道:“明公明见,正是如此。明公,李傕、郭汜间虽生内斗,然他两人各拥众数万,皆凉州能战之锐士也,且弘农郡又有张济、杨定、段煨等其党羽在,统共拥兵亦两万上下也,而明公现下可用之兵,满打满算也就三五千人,只以此三五千人,往长安勤王救驾,寡众不敌,立恐不足用。是以要想行此事,就须先得向袁公借兵,并且借的兵马还不能少。明公……”
    “怎样?”
    程立说道:“又立以为,若只是单纯借兵的话,袁公即便肯允,只怕借给明公的人马也不会太多,故立愚见,最好还不仅是借兵,而是能够说动袁公与明公一起勤王救驾!”
    尽管河东和西河两郡现在大体已无战事,此两郡的白波黄巾已经被曹操大致剿灭,但这两郡毕竟是新定,特别西河郡,系白波黄巾的起事之地,白波黄巾在这里的残留影响仍然很大,为免白波黄巾死灰复燃,兼及此高干对西河虎视眈眈,想要染指之际,那至少留驻西河郡的曹操兵马是不能动的,除掉西河郡的驻兵以外,曹操现能调动的部队,总共也就几千人罢了,其中且有不少是曹操新招募到的兵卒,那么以这些兵马勤王救驾,显然是不够使用的。
    如此,要想办成此事,确如程立所言,就得向袁绍借兵。
    或进一步,若能把袁绍说动,使他与曹操共同出兵则是更好。
    但袁绍会肯愿意借兵给曹操,又或者会肯愿意和曹操一起出兵,共往长安勤王救驾么?
    对此,曹操拿捏不准。
    他沉吟了会儿,问程立,说道:“公言甚是。唯是程公,本初早前因圣上是董贼擅行废立而所立之故,对圣上是不认可的,甚至曾经起意改立刘幽州为天子,有此一段前尘往事,公以为,本初他会肯愿与我共往长安救驾么?”
    程立摸着胡须,说道:“袁公岂会看不出勤王救驾的好处?此其一也;立闻之,早在袁公初得冀州之时,监军沮公就曾向袁公献策,提出了‘迎大驾於西京,复宗庙於洛邑,号令天下,以讨未复’之议,当时袁公对沮公此议颇为赞同,此其二也;由此两条推之,窃料袁公应当是不致拒绝的吧?”
    曹操和袁绍从小便相识,他两人间的交情,绝非是只在跟着曹操从兖州投奔到邺县后、与袁绍见过一面的程立所能比的,他深知袁绍其性,却是没有程立这种把握。
    曹操踌躇了片刻,把疑虑按下,笑与程立说道:“公言有理,想来本初当是不会拒绝。”
    入长安救驾,并以此为契机,把天子掌控在手,这是曹操想要重新翻身、卷土重来的天赐良机,曹操肯定是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的,所以这件事情他一定要办。
    既然如此,那么不管袁绍会不会同意,他总归都是要先试上一试才行。
    曹昂在旁插口,说道:“若是袁公不肯与阿父共往长安勤王,阿父,高使君、王府君的兵马能不能借些来?”
    “高使君”,并州刺史高干;“王府君”,河东太守王邑。
    曹操就此,已有斟酌,说道:“没有本初的命令,元才不会借兵与我;至於王文都,我倒是可以说动他,请他与我一同出兵,只是王文都帐下兵马有限,难堪大用。”
    “这么说来,非得借袁公之力不可了!”
    曹操与程立说道:“程公,事不宜迟,我明天就启程去邺县,面见本初!我离开太原以后,太原、西河两郡,就暂托付於公了!”
    勤王事大,向袁绍借兵、或说服袁绍共同出兵,这自然是必须曹操亲自出马才行,他要亲赴邺县,此是情理中事,程立闻之,并不意外,应声答道:“明公放心,有立在,两郡无事。”
    “托付於公”、“两郡无事”云云,这一说一答,表面上似乎没什么,然实际上这两句话却是有暗含之意。这暗含之意,即是高干。曹操刚到太原时,与高干处得还不错,但自曹操剿灭白波黄巾,占下西河郡,不肯把之给高干以来,曹操和高干的关系渐渐微妙。面子上犹尚过得去,但两人的裂隙已经产生。高干不满、猜忌曹操;曹操亦因是提防高干。
    次日,曹操就启程赶往邺县,去见袁绍,与他商量此事。
    动身前,曹操先与高干见了个面,告诉了高干,自己要去邺县谒见袁绍,至於去见袁绍是为何目的,没有对高干说;然后便就由曹纯、郝昭等引率骑兵一部扈从,出城奔赴邺县。
    ……
    曹操那厢出太原城未久,西南数百里外,长安城南,郭汜营中。
    今天是郭汜把杨彪等公卿扣留在营中的第二天。
    就在上午,郭汜遣兵攻了李傕营一阵,仍是无功而退。
    郭汜便於下午以宴飨群臣为名,把杨彪等人召集起来。杨彪诸人在帐中等候了半个多时辰,案上的菜肴都放得凉了,才见郭汜迈着大步,从外头虎虎生风地进来。
    入到帐内,郭汜稍止脚步,向起身向他行礼的杨彪、张喜略还了半礼,而对其余光禄勋刘渊、卫尉士孙瑞等的行礼则是置之不理。
    ——要说郭汜这是无礼,倒算冤枉了他,因为郭汜、李傕而下都位比三公,也就是说,群臣中,现只有杨彪、赵温、张喜三人才能与他分庭抗礼,刘渊等在他面前,还真是得屈居下僚。
    郭汜入到主位坐下,端起案上酒杯,喝了一口,重重放下,顾盼杨彪、张喜等人,说道:“李傕丝毫无有人臣之态,骄恣妄为,不但把天子劫持到他的营中囚禁,而且还纵兵放火,焚烧宫城,长安城中的宫殿、官府、民居悉数被李傕的乱兵烧了个一干二净!自有国朝以来,未尝见过这等的悖逆之贼!诸公皆我朝廷之柱石,国家之倚仗,难道对此,诸公要一言不发么?”
    这通话说的是慷慨激昂,正义凛然。
    杨彪等人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俱坐在席上默不作声。
    郭汜点名杨彪,说道:“杨公!你是太尉,你要说话,不能这么任由李傕猖獗下去。杨公,难道你就不担心天子的安全么?难道你就任由天子被李傕劫持么?”
    杨彪勉强问道:“将军何意?”
    郭汜说道:“杨公,我意为救天子脱离贼穴,杨公宜当与在座诸公,联名书檄,传示海内,号召我汉家豪杰、义士,与我共击乱臣贼子李傕!”
    之前李傕要求刘协下旨讨击郭汜,现在郭汜又要求杨彪等人联名传檄天下,讨击李傕。李傕的要求不能答应,郭汜的要求更不能答应。天子现下就在李傕手中,杨彪等人怎敢去行此事?
    杨彪默然不语。
    郭汜又问张喜等人,张喜等人也不作声。
    郭汜逼问再三,不得诸人答复,怒色满面,又逼问杨彪,说道:“杨公!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想的,给我句痛快话!”
    杨彪说了一句什么,郭汜没有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杨彪提高了声音,说道:“将军,老夫有一话想问将军。”
    郭汜说道:“你问!”
    杨彪说道:“将军与车骑相斗,一人劫天子,一人质公卿,可行乎?”
    等了半天,等来这么句当面指责的话,郭汜怒不可抑,直起腰杆,面容狰狞,盯视杨彪,说道:“你是在责斥我么?”
    杨彪说道:“老夫所言,据实相问而已,是不是责斥,老夫不知。”
    郭汜大怒,提名道姓,喝道:“杨彪,你不怕我杀了你么?”说着,抽出腰中佩刀来。
    此时此刻,杨彪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他唯一所想的,是不能折辱了他弘农杨氏的族名,是不能使他留下被世人嘲笑的名声。他凛然不惧,气色如常,目视郭汜,好像压根没有看到他手中的利刃一般,徐徐说道:“卿尚不奉国家,吾岂求生邪?”
    郭汜霍然起身,迈步下到堂上,至杨彪身前,举起手中刀,就要往下劈砍,竟是欲手刃杨彪!
    帐中群臣见之,尽皆色变,有那惊骇至极的,不觉倾身,把那案几上的酒菜都带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人急声说道:“将军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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