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他海峡位于东南亚的爪哇岛和苏门答腊岛之间,是一条沟通爪哇海和印度洋的狭长海峡,长二百四十里,宽度在四十里至两百里之间,从这里,可以北上好望角、驶往欧洲,东下香料群岛、通向中国和日本,从地理角度来说,它的重要性仅次于繁忙的马六甲。
    在崇祯七年之后,通过巽他海峡的船只明显比往年多了很多,不少以前从未出现在这里的船只开始通过它驶向印度洋。
    英国贸易船黑天鹅号,也是其中之一,它是一条双桅笛型船,船龄不到五年,正处于一条海船最为强健的时候,虽然以前黑天鹅号主要用于地中海的贸易航行,但在波澜壮阔的印度洋上跑个来回,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船长约翰逊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老水手,对他来说,天上刮风海面起浪都是在正常不过的常态,站在黑天鹅号上,他亲热的把船称为自己的第二个老婆,熟悉无比,船身就算有个踉跄,他就能立刻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曾经有一次二桅的顶上有根绳缆被水手系错了位置,约翰逊在船头站了一会,凭船在大风中的动向就精确判断出是哪根绳缆被捆错了地方,这一手令所有的人在惊讶之余钦佩万分。
    有这样经验丰富的船长带领,再危险的地方黑天鹅号的水手们都敢去。
    所以他们大着胆子来闯一闯巽他海峡。
    船是趁晚上夜航进入巽他海峡的,原因约翰逊没说。
    别看他嘴上一直在鼓舞船员们的士气,一个劲的给他们灌输这一趟下来可以赚多少多少钱,但心里,约翰逊一直是悬着的。
    几个月前发生在雪兰莪港的战斗早已传遍了整个远东贸易圈,几乎所有国家的船长都知道淡马锡被一群从明国来的海盗给霸占了,从此以后想要把香料和胡椒通过马六甲从远东运回欧洲去,必须得缴纳不菲的过路费,其价格之高令每个商人都会肉痛。
    当然了,明国海盗很通情达理,如果是从他们手里购买货物,那么关税就可以降低到一个很低的程度,甚至直接豁免,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商船就是这么干的,他们的船只依旧自由的往来,畅通无阻。
    但约翰逊为代表的英国船长不认为这么做值得,一些法国、荷兰船长也觉得凭什么,你明国海盗凶狠,我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海洋那么大,香料群岛那么多港口,你堵得住吗?我不去那些引人注目的大海港买东西,去小一点、偏僻一点的地方行不行?在你们明国海盗来到这边之前,我们早就在巴达维亚做了几十年生意了好不好?人脉地头比你熟。
    至于马六甲,我不从那儿过还不行吗?道又不止这一条。
    黑天鹅号上装满了肉桂和胡椒,这都是英国市场上紧缺的货物,只要平安抵达托特纳姆,香料赚取的差价能让约翰逊和他的东主发一笔大财。
    只是,危险不止是来自于海洋本身。
    约翰逊担心的,是私掠船。
    纵横海上、最近突然崛起的明国私掠船。
    在这片广阔的大海上,约翰逊听说了很多起私掠船出没的消息,在出发之前,万丹的那个小酒馆里,他在喝酒时从几个当地船长那儿得到了这些像小说一样的故事,虽然黑天鹅上有二十四门炮的武装,但约翰逊还是悬着自己的心。
    “船长,天快亮了。”
    大副在舵楼上值班,约翰逊在黎明时分上去换班的时候,大副这样对他说道:“风向很好,如果维持这个风向,那么今天入夜时我们就能进入印度洋。”
    “到那个时候,就安全了。”约翰逊站到舵盘边上去,抽出千里镜,开始朝远处瞭望:“有没有什么异常?”
    “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大副如实答道,打了个哈欠:“不过没有看到任何灯光。”
    “什么也看不见就是好消息。”约翰逊满意的答道,但旋即,他就闭住了嘴,举着千里镜对着一个方向反复的看。
    “怎么了?”大副发现了不对,紧张起来。
    “船!”约翰逊牙齿缝里蹦出来几个字:“左舷二十度,有船影!”
    黎明时分的天边,能见度并不高,但这条船影恰好出现在海天线上,在旭日的辉映下,黑色的船身很清晰的反射在望远镜的目镜里。
    “是什么船?”大副把稳了舵。
    “看不清楚…….”约翰逊看了一阵,回头果断的喝道:“全速前进,不管它是谁,我们全速前进!”
    “已经是最快了。”大副答道:“所有的帆都升起来了。”
    “但它的速度比我们快。”约翰逊拧着眉头又举起镜子去看,这一看又出了一身汗:“还有!又冒出一条来了!”
    这下连大副也站不住了,大洋上碰上船只就跟锦衣夜行碰上同样夜行的人一样可怕,谁也搞不清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在这黑灯瞎火的海上,好人的可能性不大。
    他也抽出千里镜,朝约翰逊所说的方向看去,混沌之中,若明若暗的光线里,他却看到了三条船影。
    “船长,左舷五十度,还有一条……啊,不!还有两条!”
    接二连三出现的船影让气氛立刻变得紧张,约翰逊身边的人汗毛都竖起来了,如果出现一条船还可能是凑巧碰上的同路商船,接连出现四艘,那就不对头了。
    “把人都叫起来,都不要睡了,全叫起来,备战!”约翰逊当机立断,下达了命令,并拿出了海图:“最近的港口在哪里?”
    “苏门答腊岛西边都是山区,人烟稀少,港口更是稀缺……”大副将手在海图上一指:“最近的港口应该就在这里。”
    约翰逊把头凑过去一看,心就凉了半截,那是亚齐国西北部的一个港口,非常偏僻,没有特产,不但小不说,距离还隔得很远,平时大概只有被风浪打坏的船只被迫靠过去。
    “没办法了,准备迎战吧。”约翰逊知道什么都靠不住了,海上的事最终还是要靠自己,他把海图一拂,下令敲响了船上的铜钟。
    清脆的钟声里,黑天鹅号上的船员从睡梦中惊醒,手忙脚乱的扑向自己的岗位,这年头海上漂泊的海员都知道铜钟响起意味着什么。
    黑天鹅号开足马力,全力向前飞驰,天边的四条不明船只显然就是奔着它来的,目标明确,几乎没有丝毫的迟怠,迎着初升的朝阳,两条衔尾追击,两条趋前封堵,分作两队追了上去。
    海战是在中午时分打响的,经过一个上午的围追堵截,四条鸟船在亚齐国的西侧海岸终于堵住了黑天鹅号,约翰逊看到了鸟船上的黑底白骷髅旗帜,立刻明白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他碰上了中华远洋商行的私掠船。
    战斗很激烈,耗时一个钟头,鸟船的战术非常精彩,他们采用群狼战术,轮番攻击,忽近忽远的放风筝,在黑天鹅号的炮火因为发热发烫而火力烈度下降的时刻,贴舷靠拢,用跳帮战瓦解了船上的抵抗。
    傍晚时分,一切都结束了,黑天鹅号被鸟船拖拽,驶向苏门答腊南部,在那里,有一个叫做吉打邦的地方。
    这里华人聚居,在大概嘉靖年间,大海盗张链曾横行苏门答腊,建立过一个叫做飞龙国的政权,但是短短几年之后,这个山寨国家就因为内讧而覆灭了,但张链从大明先后从大明带去了数万百姓,却留在了这边繁衍生息。
    于是吉打邦就成了一个无人管辖的地方,这里山多地贫,种植什么都长不好,海边多泥泞滩涂,因为地理位置太靠南边,亚齐国鞭长莫及,隔着巽他海峡的万丹国也没兴趣征服这种贫穷的地面,所以华人虽然活得艰苦,却坚持了下来。
    出于血脉上的亲近,中华远洋商行的私掠船,自然而然的把这处海边滩涂地,当做了母港,从这里辐射苏门答腊以西和爪哇岛以东,做起了没本钱的买卖。
    黑天鹅号的遭遇,只是东南亚私掠行为的沧海一粟,这样的抢掠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从万丹国的近海商船,到亚齐国的渔船,甚至爪哇岛上的人口贩运船只,都是中华远洋商行私掠船攻击的对象,在商行大力的鼓动下,无数野心勃勃的豪强从大明南下,以马尼拉和淡马锡两处堡垒为背景靠山,三五成群的公开打劫。
    这些海盗行为凶狠,实力强横,当地土著国的海军根本没法剿灭,组织大规模船队出海吧,海盗们就跑没了,小规模船队分散出海吧,指不定会被海盗们给吃掉,想和中华远洋商行讲道理吧,对方说只要你今后插我的旗,就会没事。
    插他的旗,就得听他的话。
    无数沿海苏丹和国王为此头痛,打又打不赢,斗也斗不过,没有想到,这些大明礼仪之邦过来的人,比蕃鬼们还要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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