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福王离开旧京北上就藩时,裕王就和柴晏差不多的年纪。
    裕王柴冀的母亲出自中原孟氏。世家出身的女子知书识礼,恪守本份,可在皇帝眼中却难免觉得古板乏味,孟淑妃虽然位列四妃,又诞下皇长子,可却不得圣宠。
    也正是因此,年少时的裕王沉静内敛,少年老成,无论对谁皆是温文尔雅,谦和有礼,孟淑妃更是求了孟家帮忙,请了隐居的当世大儒苏文渊来教导他,正是因为苏文渊的关系,令高宗对这个皇长子的态度也大有改观,让他先后在两三个衙门里观政历练。
    因此,至今为止,很多老臣都认为,如果高宗没在晚年得了幼子,这大魏朝的皇位十有八、九便是柴冀的。
    即便如此,高宗对待柴冀的态度也是不同的。
    大魏对于宗室的爵位有递减的规矩,就如福王的封号,也仅为一代,他的嫡长子只能封郡王,其他几个儿子则要等着皇帝的恩封。
    而高宗临终之时,却留有遗命,给了柴冀世袭罔替的封号,虽然这是借新帝之口施恩于柴冀,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高宗一早做出的决定,不过就是要让柴冀感念新帝之恩,一不反,二不争,三不落井下石。
    柴冀也的确不反不争不落井下石,无论是对六岁的柴昱还是四岁的柴奂,柴冀俯首称臣,安守一隅,远离朝堂。
    福王在心里冷笑,柴冀忍耐了两任小皇帝,到了第三任,八岁的柴冉登基时,柴冀终于不想忍了,他养精蓄锐,蛰伏已久,昔日沉默内敛的皇子一飞冲天,与自己的侄子争夺天下。
    福王呼出一口浊气,胸口却依然郁结。
    他打量着眼前的柴晏,少年正值最意气风发的年纪,神采飞扬,倨傲狂妄。
    柴冀娶的亦是出自中原名门的江氏,据说江氏写的一笔好字,在闺阁之中颇有名气,当年孟淑妃千挑万选,才为儿子娶了江氏为妃。
    所谓好妻旺三代,现在看来,江氏果然很会教导子女,就看柴冀的这个幼子,虽然一看就是娇养长大的,但却养得骄矜却不娇气。
    且,柴冀竟然舍得,把他最小的儿子送来新京!
    福王想到这里,心便沉了下去。
    没有舍哪里有得,柴冀舍了自己的儿子来新京,这才有了现在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局面。
    福王叹了口气,看向柴晏的目光却变得亲切和蔼。
    “说起来你还要称我一声叔公,当年你父亲年少时,常到我府里玩耍,他用的第一张弓,便是我送给他的。一别经年,连最小的你也长成了蓬勃少年,老夫看到你,便想起你的父亲,老怀甚慰啊。”
    福王的态度,反倒是显得柴晏咄咄逼人,少不更事。
    这番话若是用在柴晏的三个哥哥身上,若许有用,可是现在站在福王面前的是柴晏,便一点用处也没有了。
    柴晏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最淘气的一个,从小就被人称做七阎王,在他被送进军营之前,他是出名的惹不起。
    现在年岁渐长,又多了历练,虽然懂事了,可是他的懂事是分人的,面对与他没有交情的福王,他还是小时候的他。
    果然,福王话音刚落,柴晏便笑了:“福王爷,你和我说这些没有用。”
    “那什么是有用的?”福王温声问道,如同宽容的长辈面对不听话的孩子。
    柴晏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他的目光从福王身上扫过,落到怀安郡王身上。
    “怀安郡王和令公子不太相像,令公子的长相倒是随了福王爷。”
    怀安郡王一头雾水,不明白柴晏为何忽然跑题,说起了他的儿子。
    福王垂在脚侧的手掌却紧握成拳,他的眼睛本就生得细长,现在索性眯成一条线,不仔细看,分不清他是醒着还是睡着。
    柴晏嘴边的笑容又深了几分:“福王爷,令孙生得一脸福相,不知是否真的有福。”
    福王再一次握紧拳头,养了多年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柴晏,抓了他的孙儿,嫡长孙!
    “既然如此,咱们祖孙也该亲近亲近,话话家常。”
    这十几个字,是福王咬着牙说出来的,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被人如此要挟了,何况,要挟他的,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他的孙辈!
    柴晏笑容灿烂,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刚才的狂妄之气一扫而空,此时的他,就像是逢年过节得了压岁钱的孩子。
    福王紧了紧拳头,还没有开始谈呢,这小子就像是稳操胜券了。
    福王有两嫡两庶四个儿子,长子便是怀安郡王,次子也是嫡出,但是这些年荒唐,玩坏了身子,膝下无出,两个庶子更不用说了,一个好男风,另一个倒是有儿女,但却是外室所出,生母烟花出身,因此那两个孩子至今没有接进府里。
    福王至今只有一个孙儿,那便是怀安郡王的儿子柴荟。
    只有福王自己知道,这些年来他在柴荟身上投入了多少心血。
    “空口无凭,闲话家常之前,柴晏侄孙,你不觉得还少了点什么吗?”
    柴晏微微一笑,对跟在他身边的琥珀说道:“把你新得的那物件,拿出来给福王爷看看。”
    琥珀嘻嘻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犬。
    他把玉犬拿在手上,冲着福王晃了晃,福王紧抿双唇,怀安郡王却已经惊呼出声:“这是阿荟的贴身之物,为何在你这里?”
    柴荟属兔,与狗为六合,因此在他周岁时,福王便让人雕了这枚玉犬,又请了广济寺的高僧开光,柴荟自幼便将这枚玉犬挂在脖子上,贴身戴着,从未离身。
    柴晏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坏笑,冲着琥珀使个眼色,琥珀重又把那枚玉犬揣进怀里。
    “这是阿荟的东西,你拿出来,你......”
    福王恶狠狠地瞪了怀安郡王一眼,快四十的人了,还是这般沉不住气,反倒让柴晏这个兔崽子给笑话了。
    怀安郡王被父亲那一眼给瞪得莫名其妙,这就是柴荟的东西,他不会认错,决不会。
    “侄孙,那我们就好好谈一谈吧。”
    福王眯起的眼睛忽然睁开,露出一抹冰冷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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