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中年官员的提议,朝堂上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感觉到意外。
    朝堂上文武百官,代表的势力和组织大大小小也不不下十几个,有人喜欢陆森,自然也就有人不喜欢他。
    即使陆森常拿仙果出来分享亦是一样。
    赵祯摸摸额头,要是以往上朝,遇到这种直接‘语不惊人誓不休’的官员,他会脑瓜子贼疼的,但现在没有这样的事情了。
    主要是最近小儿子迁到宫外住,又常食陆真人家出产的仙果,身子骨渐好,以往大病小病不断,现在半年多了,也没有得过一次小疾,人都白白胖胖了许多。
    小孩子身体好,仙果的食量就少了一半以上,而些剩下的仙果,一部分进了赵祯的嘴里,另一些分给了后宫的妃子们。
    由于时不时的仙果滋养,现在赵祯的身体健康了许多,头痛这毛病,也不会再随时就犯了。
    救了自己儿子,给了儿子健康的身体,现在又让自己的身体慢慢恢复,这样的恩情下来,赵祯是比较感激陆森的。
    若是其它那些心怀天下、霸道无双的君主们,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会觉得陆森是在用仙果拿捏自己这个帝王。
    但赵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即使陆森从不主动给他送果子和蜂蜜,皇宫的蜂蜜都是从汝南君王那里送来的,是二转手的,他也没有这么想过。
    他对陆森个人的看法,只有感激。
    毕竟这是一个未来以‘仁’字为庙号的皇帝。
    所以他听到有人直接‘参’陆森的时候,是比较头痛的,但现在头又不痛……他就讪讪放下手,问道:“李爱卿,虽说中书门下的命令是死守,但战场形势千变万化,为帅者有自己的决断也不是坏事吧。”
    这李姓官员继续说道:“官家,这非我故意刁难陆真人,实属这次的军略极为异常。杨家和折家与陆真人乃是亲眷,狄元帅也陆真人亦是交好,现时我大宋军力十之七八,皆在这几人身上。他们违背中书门下的命令,主动进攻,看着是灵活应变,但若是他们有二心……前朝之事,便可再现矣。”
    这话一出,全朝堂的人的视线都忍不住看过来。
    这是为了打击陆森,而把整个赵宋的遮羞布都给扯开了呀。
    这李姓官员,是有多恨陆真人?
    当下朝堂中,吸冷气的人有,议论纷纷的人有,嬉笑者,嘲笑者皆有之,仿佛就是幅人生百态图。
    赵祯血压一下子就上升了,也真感觉到有些头痛了。
    他看向群臣的前排,问道:“包爱卿,庞太师,你们有什么看法?”
    包拯拱手说道:“臣认为,陆真人没有那方面的心思,他就是个清心寡欲的修行者,对人间富贵没有留恋。”
    庞太师也在一旁说道:“臣附议。”
    赵祯松了口气,心想着无论是包拯还是庞太师,都没有针对陆真人,其它人看到这情况,应该不会再针对他了吧。
    谁知这时候,那位李姓官员,继续上前一步,痛哭疾呼:“官家,请明鉴……当年太祖亦没有二心啊,但身侧将领有,身不由己啊。”
    如果说刚才李姓官员的话只是让人头皮发麻,那么现在他的话,就是让所有人都如坠深渊了。
    这下子连包拯和庞太师地,都不再敢维护陆森。
    两人都微微低下头。
    见到如此,又有几人站出来,说要追回陆真人的监军之权,让他回矮山听候发落。
    赵祯头皮有些发麻,他是很感激陆森,但又觉得,这些人说得有道理。
    陆真人监军就算了,居然违背死守军令,主动进攻西夏。
    若他有将领劝他皇袍加身!
    赵祯感觉到心都在发颤,只是他突然想起来,说道:“陆真人曾说过,天子不可修长生,想来修行者也应该不可当天子才对,他……”
    此时,李姓官员拜伏在地,哭嚎着打断道:“官家,糊涂啊,陆真人确实说过天子不得长生,但修长生何其艰难,若有当天子的时机,难保陆真人不动心。”
    赵祯将视线看向包拯和庞太师两人。
    但他们两人都低头不说话。
    在这种涉及到皇权争斗的事情中,他们不不愿意掺和进去的。
    包拯确实是爱民如子,但陆森不是民。
    他是官员,是真人,强大无比,不需要包拯去爱护。
    当下又有几人出列,气势汹汹进言要追回陆森的监军之职,免得陈桥之事再现。
    听着下方叽叽喳喳的进言,此起彼伏,再看着连包拯和庞太师都沉默了,赵祯的耳根子本来就软,便越来越觉得,让陆森继续监军下去,确实不好。
    于是便说道:“百里加急,速发金牌,以中书门下诏令,令三路大军立刻回防庆州,陆真人卸监军一职,由平章事王介甫继续担任。”
    这令一出,许多人在轻叹,很多人无喜无悲持中立态度,也有人欣喜若狂,比如说那位李姓官员。
    以包拯、庞太师等重臣为首的中书门下朝臣,摇头者居多,但没有人帮忙说话。
    倒是汝南郡王冷哼一声,狠狠地扫了一圈那些‘参’了陆森的官员,然后甩袖而走。
    赵祯见状,在龙椅上大喊:“汝南郡王,你这是何意?”
    “身体不恙,头晕眼花,反胃欲吐,就不居朝堂上丢人现眼了。”
    说话的时候,汝南郡王头都没有回,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完全没有任何一点病弱的样子。
    曹国舅看着汝南郡王的背影,有点想跟随,但最近想了想,还是站着没动。
    当下,汝南郡王一个人出了朝堂,跟在他同行的,还有一个捧着金牌和圣皆的公公。
    两者几乎是同时出了皇宫。
    汝南郡王出到外边,抬头看着天空中的煌煌艳日,嘲弄似的哈哈笑了两声,离开了。
    当天,朝堂上的决断,让整个汴京城都轰动了,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情。
    矮山上,赵碧莲知道这件事情后,只是‘哦’了声,然后又开始地自己学着炊‘蜂蜜馍馍’,打算学做得更好吃些,等官人回来让他开开眼,换下口味。
    庞梅儿在一旁问道:“你都不着急吗?”
    “急什么?”
    “如此大事,陆真人回来后,必备除去官职。”庞梅儿想了想,眉头间有些忧虑:“从此白身布衣,再想回朝堂,就难了。”
    “有哪必要吗?”赵碧莲反问道。
    “什么必要?”因为心绪杂乱,庞梅儿没有听明白自己闺蜜的意思。
    “我家官人需要官身?”赵碧莲笑了:“他从不贪恋权财,要不是看在官家心诚的份上,他懒得当什么天章阁。若真卸了官身,对于官人来说,反而是件开心的事情。”
    听到这里,庞梅儿也反应过来了,确实……陆森是不需要什么官身的。
    她之所以这次反应比赵碧莲慢些,是两者的出生立场不同。
    赵碧莲年幼时是在贫苦人家长大的,内心的根子,就是草民。
    而庞梅儿一出生,便是贵璜世家,说白了便是被官本位的观念熏陶到骨子里了。
    所以两人的立场不同,看待事情的第一反应也不同。
    庞梅儿有些惊讶地看着赵碧莲的背影,心中惊讶万分,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这个闺蜜,并不是除了两个大馒头外,就一无是处的,现在看看,反而有种大智若愚的味道。
    ‘原来丑儿竟是自己么?’
    庞梅儿苦笑了一下,她坐在凉亭中,思考了很久很久后,写了封书信,托黑柱带人了自己家人。
    庞太师拿到信的第一时间后,笑得很开心:“不愧是我家凤凰子,只是可惜非男儿身,这担当和决断,男儿也未必能比得上啊。”
    京城的风云暂且不谈。
    陆森这边,攻破了沙关后,抓了数万俘虏,分出一支队伍,把这些俘虏送往大宋境内。
    战俘可是好东西啊,可以卖于富贵人家做仆人,可以发去边荒开拓农田,亦可发往矿场做活,是实打实的生产力。
    但运送俘虏也是个麻烦事,弄了六天才把事情做完,正要继续进军呢,就听到有人禀报:“三位元帅,陆真人,京城来加急金牌,附有中书门下和官家的诏令。”
    元帅大帐中,所有人脸色都有点难看,皆有点不妙的感觉。
    一柱香后,等特使宣读完皆意的第一时间,最冲动的折继祖就重重一拳把身边的帐篷打穿了个大洞。
    他憋得满脸通红,却又不敢说什么。
    狄青倒是很淡定,他从军多年,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
    穆元帅只是摇摇头,她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明明打赢了,可以乘胜追击的时候,却下达撤退的旨令。
    陆森没有接旨,而是对着旁边三个元帅问道:“接下来,我们便可直扑兴庆府,若要攻下,需要多长时间。”
    “短则三月,长则半年时间。”
    狄青抱抱拳,说话的时候,语气有些敬佩。
    “后勤军粮还能撑多久?”
    “至少四个月。”折继祖眼睛发亮,他似乎明白陆森要做什么事情了。
    “那就继续进军。”陆森笑了笑。
    穆桂英美目盯着陆森,小声问道:“你觉得值得吗?”
    “值得不值得无所谓,我自己喜欢就好。”
    听到这话,穆桂英笑了:“也是,修行之人当道心通透。”
    陆森转身看向特使,说道:“回去告诉官家和百官,陆森拒旨。”
    这特使大骇,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两个士兵架出了大帐之外,他愣了愣,立刻跑出大营,骑着马往西安城驿站狂奔。
    三路大军再次开拨,这次行军的速度,似乎比之前更快些。
    行军至兴庆府境内时,与西夏军发出小股兵力战斗,打退敌人后,就地驻扎休息。
    第二道金牌就过来了,这次圣旨的用词语气,明显严厉极多。
    陆森再次拒旨。
    连拒两道金牌,整个京城都沸腾起来,而赵祯这次真的有点慌了,他发怕陆森真的要‘皇袍加身’,或者是投奔西夏。
    于是连着三天,每天各发一道金牌。
    最后有官员建议,陆真人性格坚韧通透,发金牌给他是没有用的,要发就发给狄元帅,穆元帅和折家元帅。
    赵祯和中书门下恍惚大悟,深以为然,又连发三道金牌给三位元帅。
    而陆森这边,大军行至兴庆府下时,第二道金牌也刚好到。
    拒旨后,陆森让三位元帅自己商议如何破城,而他则站在阵台前,借着月色,看着前方的兴庆城城墙。
    银色的月光下,青黑色的城墙巍峨展开,像是横放在天际线上的断崖,隔断着大地与夜空。
    旁边有脚步声走过来,陆森扭头,发现是王安石和张载。
    “我不是让侍卫不准你出来吗?”陆森笑问道。
    “哼,现在我才是监军。”王安石站到陆森旁边,冷冷地说道。
    “但你觉得又有多少人愿意听你的?”陆森笑了起来。
    确实没有多少,连走出帐篷都是他对着两个小兵说了半天威逼利诱的话才行。
    现在全军都知道陆森拒旨的事情了,也知道陆森按理说,不再是监军。
    但几乎全军的人,都依然还认为他是监军。
    “你先别管我,打下兴庆府就真的那么重要吗?”王安石淡淡地问道。
    陆森点头:“很重要。兴庆府打下来,西北便再无隐患。且能让我们宋人,再兴勇武血气。”
    “可你这是逆君,是大不道。”
    “逆君的事情,你们文官没有少做。”陆森的笑容更是嘲讽了:“怎么,你们做得,我陆森便做不得?”
    王安石张张嘴,想着什么却说不出话。
    旁边的张载眼睛在发亮,问道:“陆真人,你为扫平西北忧患而愿大义身殒?”
    张载此时还是个小年轻,对于为大仁大义而身死的高尚情怀,还是极为崇拜的。
    但陆森摇头:“只是拒旨而已,死不了。”
    王安石哼了声:“你这是仗着仙果和人脉为所欲为。”
    “你王介甫坑死十几万士卒都死不了。”陆森扭头看着对方,呵呵冷笑:“我就是拒旨而已,更死不了。顶多就是把所有的官身和勋位都还回去罢了。”
    王安石听到这话,脸都青了。
    极是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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