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大爷一听全然没了脾气,暗恼自已刚才不好好说话:
    “是为父不对……”
    哄完惊觉自已被闺女带沟里,把自个要问的重点给带过去了,他板起脸,十分严肃地正指问题重点:
    “为父没问你掉眼泪的事儿!为父是想问问你,先前你在你母亲墓前说要好好活到寿终正寝,方将又说会早早丢了性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夜十一满脸无辜:“女儿想活到寿终正寝,不想早早丢了性命,难道不对么?”
    “对……”对得夜大爷无言以对。
    “女儿在母亲跟前说要好好活到寿终正寝,是为了安母亲在天有灵的慈母之心。”夜十一认真道,“女儿没了母亲,已是丧母长女,倘不是女儿有个皇帝舅舅、尚书祖父、附马父亲、侍郎二叔,女儿莫说到数十年后的寿元如何,就是眼前女儿长大及笄,那亲事都是一等一的艰难。”
    夜大爷点头:“这话是……”
    这结亲有五不娶,逆家女不娶,乱家女不娶,世有刑人不娶,世有恶疾不娶,丧妇长女不娶。
    寻常人家的丧母长女,可不就是一论亲便会困难重重,遭诸多门第挑三拣四么,闺女才七岁,竟然思虑得这般远了,可见他二弟说得不错,闺女确实是思虑过重了。
    还没等夜大爷再问再劝,夜十一已然接着往下摆事实话轻重:
    “便是女儿亲事不愁,可女儿嫁人后,在夫家过得如何,是否夫妻和睦、公婆慈善、妯娌融恰、姑嫂喜乐,父亲不管么?便是这些都安好,女儿在夫家何以为靠,除了子嗣,便是娘家,母亲薨逝,旭哥儿尚小,女儿子嗣是否顺遂,父亲也不管么?祖父与二叔再疼惜女儿,到底祖父不仅女儿一个孙女儿,二叔亦非女儿亲父,纵他们再待女儿万般好,还能亲过父亲去?父亲真心待母亲,最重母亲,母亲却是最放心不下女儿,连临走前都紧抓着女儿的手,说女儿是姑娘家,往后要嫁到别人家去,且这个别人家也必定不凡。母亲说她尚在还好,能亲自护着女儿,然母亲不在,女儿所嫁夫家能否真心善待女儿,莫说母亲已不在,便是皇帝舅舅能掌天下事儿,可皇帝舅舅能管进人心黑白去么?这世间多少阴奉阳违,多少白面皮黑心肝,多少捧高踩低权衡利弊,想必女儿嫁了,旭哥儿亦未及冠,便是有心护着女儿这长姐,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莫非父亲与母亲一世情缘,图的便是与母亲的鹣鲽情深比翼双飞,母亲不在,父亲也得跟着离开不可,再不管女儿与旭哥儿的死活了么?!”
    直到夜十一表明她此番到寒时居的目的,是要讨了紫晶手珠回去,夜大爷默默亲自去取了来,夜十一捧着装紫晶水珠的木盒子离开寒时居时,夜大爷耳边仍一遍一遍响着夜十一那长且沉的一番剖言。
    许久,沉默不语。
    阿苍奉命去请方太医,方太医府上一见是葭宁长公主的牌子,自是不敢怠慢,好茶好点心给阿苍奉上,并立刻就派了家仆往太医院去,告知方太医。
    方太医一听家仆说是静国公府的大小姐不舒服,拿着葭宁长公主的牌子请过府看病,同他在旁一起捣鼓药材的其他俩太医,一被惊得手抖了抖,一被震得瞠目结舌,唯他一脸平静:
    “慌什么?葭宁长公主薨后,牌子与公主府虽被内务府同时收回,然后来皇上又派文总管将葭宁长公主的牌子亲送到夜大小姐手里,这是让夜大小姐继续用的意思,夜大小姐用它来请我过府看病,有何大惊小怪的?”
    诚然不是这俩太医见识短,而是这事儿阖京城没几人知道啊!
    方太医会知道也是因着先时葭宁长公主在世时,他在公主府任专用医官,此番永安帝再将牌子赐与夜十一使用,文总管一从静国公府出来,后脚便到了他府上,奉了永安帝的口喻告知他这件事儿,说夜十一并非公主之尊,让他继续为专属医官不太符合礼法,但既然永安帝将葭宁长公主的牌子给了夜十一,那么夜十一往后的康健可就落在他身上了,命他多加照顾。
    莫说永安帝连口喻都下了,就凭往日在长公主府任专用医官时,葭宁长公主待他不薄,夜大爷亦是厚待有加,夜十一与夜旭虽年纪小,对他亦是礼数周全,从未仗势欺人,他便不会放任夜十一夜旭姐弟俩康健有碍,而放任不管。
    太医院里有多少太医遭受贵人辱骂冷眼,重则更甚累及家人族人,方家世代供职太医院,这些事情自他小时拔尖,被当成下一代供职太医院的方家子弟起,他便听过不少。
    方太医对夜十一夜旭身子是否康健十分上心,刚得家仆递话递到太医院让他知晓,下刻他便匆匆提着医药箱出了太医院,嘱来报的家仆赶紧回府去告知阿苍来去后,他便坐上方家大车,风火直接往静国公府赶。
    到静国公府时,夜十一正从寒时居回到清宁院,没坐多久,正沉思于不知能否就此打消夜大爷欲断红尘出家的念头时,阿苍阿茫还未回,一个二等丫寰来禀:
    “大小姐,方太医到了!”
    夜十一坐直歪在榻上的身子:“快请方太医到清风堂看茶。”
    阿苍回来得早些,阿茫还未回,她进清风堂回禀夜十一后,便听夜十一吩咐道:
    “你去把清风堂院子廊下的丫寰们打发了,再亲自守在堂外廊下,谁也不准靠近半步!”
    方太医尚不知何事儿,但见这阵仗,年过半百的他已料到夜十一请他来,并非真的看病,而是有重要的事儿。
    阿苍应了,先清空清风堂外院子里各站于折廊下守着的小丫寰们,再亲自守在清风堂外严阵以待。
    一切就绪,夜十一指了指到清风堂时,她亲自提过来的食盒,又指了指同放于桌面上的两个小木盒子:
    “方太医,此番你也看到了,十一并非真是请方太医来诊脉看病的,而是请方太医来替十一验验这三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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