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夜十一身影很快进入院中廊门不见,秋意伯有些忐忑地问阿苍:
    “大小姐这是想……”
    “情况紧急,此刻要找安爷或方太医,进城出城,骑马来回,最快也得个把时辰,毛小公子等不得这么久。”阿苍了解夜十一,她知道大小姐进万终院的目的,同时她也担心。
    万终院里的那一位,性情古怪,自葭宁长公主薨逝,已入疯魔,大小姐这般入内,且要请那一位出手,不易不说,她更担心那一位疯魔起来,连大小姐也伤!
    秋意伯也知道那一位:“话虽如此,大小姐这般进去,能否顺利,却极不好说。”
    倘不顺利,同样是耽搁时间,他家大小姐这是在赌!
    “大小姐既能这般决定,定然也是有几分把握的。”阿苍转身,“我们去主院。”
    秋意伯却还有些不放心:“我……”
    “大小姐说我们不必等在这儿,我们就不必等在这儿。”阿苍提步往前院走,“意伯,你要相信大小姐,就像当年,你从来没质疑过长公主的每个决定一样。”
    秋意伯微怔地看着阿苍渐行渐远的背影。
    苗初院是万树山庄的第一进院落,万终院则是最后一进院落,也是万树山庄禁地。
    除了夜十一,与每日固定在用膳时间出院落前往大厨房提膳食入内,也负责着整座院落洒扫齐整的毕婶之外,再无第三人。
    连秋意伯为万树山庄的总管事,也不得擅进。
    小时候,她母亲尚在,在千花万树两座山庄之间,她母亲便更喜欢到万树山庄来,明明千花山庄更好,她无法明白,也问过,母亲只摸着她的小脸蛋,同她说,待她长大便明白了。
    现今,母亲已薨逝三年,她仿经一生,纵仅九岁,在世人眼中并未长大,但她该知道的谜底,正在一步一步揭开。
    万终院里的这一位,便是另一道需她解开的谜。
    “大小姐,苏姑姑刚睡下。”毕婶带着夜十一到苏令人寝屋前,屋门紧闭,她掀了掀最外边的帘子:“大小姐可还要入内?”
    夜十一点头。
    毕婶慢慢地将屋门推开,边推边低声地解释着:
    “本来放下帘子也就够了,不必关门,可苏姑姑不知怎么的,自今岁年初起,歇下时,不管日间还是夜里,苏姑姑都非得关门闭窗不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儿……诶,何时醒的?”
    苏令人坐在床榻上,拥被坐着,没什么表情,低头垂眼,像是在想什么,陷在自已的天地中,连毕婶带着夜十一进屋都没什么反应。
    “只要醒了,苏姑姑就这样!”毕婶讶了声后,回头同夜十一解释苏令人像木头人一样的状况。
    “我记得先前还不会这样,见到我还会打声招呼。”夜十一慢慢走进内室,靠近床榻,她走得小心翼翼,脚步尽量放轻,问毕婶的声音也是问得低八度:“这样的改变,和歇下时非得关上门,都是今岁年初才有的?”
    毕婶照顾苏令人已是多年,照顾得熟稔了,对疯魔苏令人的各种突发状况皆心中有数,脚步虽也轻得很,但没夜十一那般如履薄冰:
    “大小姐上回来,都是三年前的事儿了。那时长公主尚在,大小姐是同长公主一同到的这院里,苏姑姑平时对谁都不理不睬,疯得谁都不认得了,偏就认得长公主,长公主说什么,苏姑姑便做什么,那会儿长公主让苏姑姑同大小姐打招呼说话儿,苏姑姑都照做了,乖得不得了……”
    说到末了,她哽咽起来,抹了抹眼角渗出的泪水,扬起笑,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显露无遗:
    “看我,人老了,变得这般爱唠叨!大小姐难得来一回,看我都胡说些什么!”
    毕婶四十多岁,不算多老,却也确实不年轻了,也或许长年累月照顾着疯魔的苏令人,她这些年老得特别快,眨眼间,已是满鬓华丝。
    夜十一看着毕婶的白发,转眼再落在苏令人那张呆若木鸡的脸庞上,她突然有些说不出话儿来。
    毕婶去将窗台打开,让新鲜的空气流动起来,风随着两扇窗棂的打开,慢慢吹了进来。
    床榻近窗,苏令人似是感受到了风,她抬眼往窗台望,眸色深深,掀被下榻,她往窗边走。
    毕婶想开口,夜十一及时阻止,对毕婶摇摇头,并示意毕婶出去,她一个人留下便可。
    毕婶三步两回头地出了屋子,站到帘外廊下,窗台对着庑廊,她往右手边走几步,便靠近了窗台。
    苏令人如今越发疯魔,葭宁长公主又早不在了,留她家大小姐一个人在屋里,她哪里放心得下。
    夜十一在屋里看到,知毕婶是不放心她,只瞧一眼便收回眸子,视线转落在站在窗边的苏令上身上。
    苏令人背对她站着,站得笔直,双手垂下,五指松着,指甲很干净,只是有些长了,早听毕婶说过,苏令人爱干净,却不爱修剪指甲,直到指甲长到自已折了,方容许毕婶拿着剪刀给苏令人稍作修剪。
    她往侧面移了两步,找了个更好更能清楚看到苏令人脸上表情的角度,一瞬不瞬地盯着苏令人。
    以前像这样,她母亲尚在之际,母亲会带着她坐在苏令人身后,一人一把椅里,安静地陪着苏令人渡过这样平静又诡异的时光。
    然在今日,这一刻,她来万终院的目的,容不得她有片刻的耽搁。
    “姑姑,你还记得我么?”夜十一开口,企图唤回苏令人的注意力,然她没成功,苏令人仍似是没发现屋里有她这么一个人存在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是大姐儿。”
    “小时姑姑总爱抱着我,母亲说不能总抱着我,怕我习惯了,连走路都不会,可姑姑却笑着说,大姐儿是姑姑的大姐儿,就该宠着,宠得不会走路了,那就不走路,一辈子有车有马有轿,怕什么呢……”
    “母亲那时还说姑姑,说姑姑不能这般惯我,倘惯我惯得没了边,那我长大以后,可怎么办?”
    “姑姑最疼我,总对我有求必应,小时如此,现今也如此,是么?”
    “姑姑……帮我救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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