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夜十一容貌尚肖似葭宁长公主九成,随着年月流逝,她越长大,小脸越长开,便越不肖其母,只一双眼眸,水汪汪带着灵气,像个十足。
    永安帝想着小时的外甥女,那张小脸与他皇妹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会儿他是怎么看怎么欢喜,自董秀之一事儿事发后,他与外甥女无形中疏离了许多。
    那晚见着外甥女那般醉态,发现外甥女如今长大,不仅外貌与皇妹越来越不相似,连那性子亦越长越发背道而驰。
    心弦深处蓦地一动,他嘴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金乌一落,文总管便尽责地将各宫妃嫔的牌子安置在金龙圆盘里递上去,永安帝却没心思,道了声退下,他便退下了,晓得今晚皇上是又只一人在奉华宫歇下。
    只是此刻已是子时中,着实夜了,文总管刚想上前与永安帝提提时辰,道一声皇上该歇了,便听永安帝问:“如何了?”
    文总管立刻将嘴里原要说的转了转,改而回道:“酒壶是三殿下差人送来的,说是夜大小姐醉的时候,杨小姐上前发觉有异,便让丫寰藏了,后交与三殿下。”
    “嗯。”永安帝正坐永乾宫御案之后,看着奏折,声音带着些许漫不经心。
    文总管接着往下禀:“果酒确有问题,交由吕院使亲自验了,是种无色无味的佐料,下到酒水中,并不会破坏酒水原来的味儿。其作用也简单,加在酒中,能使人酒醉,加在茶中,能使人茶醉,倘加在如迷药此等下九流,能使迅速发作,药效叠加成倍。”
    永安帝问:“谁下的?”
    “秋家二小姐。”离夜十一病倒请假已有多日,文总管便在此数日中将事儿查了个明明白白。
    永安帝闻言,只掀起锐利的眼眸,如鹰隼般瞥了文总管一眼。
    这一眼直教文总管即时腿儿软,卟嗵一声便给跪趴下,脸色大变地惶恐道:“皇上恕罪!还有、还有谢八小姐与……与朱柯公主牵涉其中……”
    行了七八日,纵然心里想着尽快赶到泷水县,夜十一骑术一般,虽做了少年装扮,终归乃女娇娥,底子也不比生来就强健之辈,故急归急,仍是做了大车赶路。
    大车经特意改装,舒适是极舒适的,有东箕在车厢里陪着护着,赶车的车夫又是改暗为明的北室,夜十一歪歪靠在车厢软垫里,怀里抱着个大迎枕,心情颇为愉悦。
    毕竟历经梦里梦外犹如两世,这还是她头一回离家离得这般远,虽是暗悄悄的,心里那股子能看到外面新奇物事的兴奋,仍高昂得很。
    这种高昂的心情直至收到星探专用信鸽送来的消息,哗啦啦一声如同被淋了冰水,一下子给摁灭了。
    东箕观夜十一明显生了气的脸色,小心翼翼唤道:“大少爷?”
    肤色蜜黑,妆容英挺,活生生一张俊俏少年的面容,被眉间怒气无奈兼而有之地渲染,夜十一端得一副威仪严肃的男儿气概来:“三表姐尾随于后,偷偷离京。”
    答完星鸽里南柳速速送来的消息,她又与外边赶车的北室道:“前面进城,歇个两日,待与三表姐汇合,再起程。”
    北室听之:“是。”
    本来是不打算进城的,因急着前往泷水县,夜十一这七八日来一直在日夜兼程,真累到不行了,方会进县城州府歇脚,要不然大都在赶路,累了困了饿了渴了,皆在路上。
    她虽身子底薄,终是调养了这些年,已然强上许多,又有舒适的大车坐,倒也挺得过去,北室东箕则皆是练武之人,又是星探,刀口舔血日夜不眠的日子不少,更是无甚大碍。
    此番入城歇脚,且一歇便两日,随后北室听东箕听明原缘,虽觉得冯三挺不懂事儿,挺会给自家大小姐找事儿的,然只要一想到冯三误打误撞之下,却能让大小姐进城里的客栈休养个两日,好好喘上一口气儿,他便也与东箕一般,不仅不生冯三的气儿,暗暗地还有些感激。
    毕竟泷水县那头的事儿要紧,可他们家大小姐的身子更要紧!
    北室武功是高,庶务却是不大通,于是一进支江城,便由东箕去找上乘的客栈歇脚,他则边赶着大车慢悠悠地在城里转,边等着东箕找着回来带路。
    转到一条主街上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自侧面一条胡同斜冲出来,冲势不减地猛撞了过来。
    车赶得慢,北室也眼明手快,就在女子不要命地撞上来时,他不仅将大车停稳下来,且腾出一只手堪堪将女子的胳膊攥住,强硬及时地阻止女子额头欲撞上车厢坚木的寻死之举。
    女子双眼茫茫然,显然没想到她算得精准,又好不容易遇到一辆看起来不似支江城里大户高门,很是眼生似是自外地来的大车,不管是路过,还是要长居下来,反正她也只是借一借道具,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但是,事情怎么和她料想的不一样?
    这是什么人家?
    怎么连个车夫的身手都这般好?
    反应不俗之外,那钳制她胳膊的大掌简直像铜浇铁铸的钢铁一般,半分不由她再往车厢坚木上撞,别说她自已料想中头破血流而亡的模样,现下是连那块她相中的坚硬的车厢木制外壳都靠近不得!
    窗帘忽而掀起一角,女子正对上一双水光洌滟的眼眸。
    “走吧。”夜十一清冷低沉的声音自车厢里传出。
    北室应一声,阴着脸松开对女子的钳制,双目如冰楂子一样瞥了女子一眼,手上动作如常,挥鞭轻啪的一声,拉着大车的两匹骏马再次稳稳当当地走起来,离女子越来越远。
    走了?
    就这样走了?
    仆从虽无,只一车夫,然观那大车之金贵大气,车厢里的主人必定非一般门户,她这般冲撞,明显无端寻晦气,却就这样放过她了?
    被抛于脑后并未被降罪责问的女子怔忡间,那条她冲出来的胡同这时也冲出来两个壮汉,一人一边,将女子拖回胡同,女子也不吭声,任由俩壮汉拖着往胡同深处走。
    许久,胡同一片寂静,徒留一只灰扑扑的绣花鞋。
    正是那女子被拖时不慎落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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