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意思很明确。
    但也很光棍。
    他如今,只想着能将大明最大的敌人,盘踞在草原上的北元余孽,给彻底消灭掉。
    自秦汉以外,征伐草原,想来都是劳师动众的事情。
    所需耗费惊人。
    君不见,汉武已是奋文景二帝之积累,方才成就自己的大帝名号?
    朱棣从靖难结束之后,这一辈子,几乎不是在北征,就是在北征的路上。
    至死方休!
    如今,大明将要打下整片南疆的土地,他所要求的不过是,能从南疆弄来足够多的粮食,供给他那些嗷嗷待哺的百姓,以及数十万北征大军。
    为此,他愿意将南疆的统治权,从自己的手中拿出来。
    朱瞻基还处在震惊之中。
    他有点难以置信,也有些诚惶诚恐。
    不知道老爷子这番意思,究竟是真心,还是试探。
    你皇太孙,可有早登皇位的心思?
    他迟疑了一下,随即开口:“皇爷爷,孙儿尚且年少,不成大事,秉性不稳。南疆事关国体社稷,干系重大。皇爷爷万不可托付于他人手,应需委托重臣,分而划之,皇爷爷统御四方。”
    朱棣略感意外,没有想到,大孙子会说出这般正经的话来。
    他同样有些迟疑,自嘲的笑了笑道:“倒是朕急切了,如今南疆还未打下,就想着往后的事情了。倒是你从两淮弄回来的两百万两银子,起那些日子连累的你爹,被平白多出了哥太子党来。”
    很显然,老爷子是在说,就算我人不在应天,你们这些人在家里头干的事情,他依旧一清二楚。
    朱瞻基见老爷子换了个话题,心中松了一口气,他脸上挤出一抹无奈的苦笑:“皇爷爷英明,自然是能分辨朝堂真假。那两百万两银子,孙儿是想着,推行最近新弄出来的那个水泥路。如此,无论皇爷爷北征亦或是北巡,到时候的路都要好走不少了。”
    朱棣挑挑眉。
    “那水泥路,昨日到江边,宋礼那老货就已经上了奏章。”朱棣挑明了,工部尚书已经将这事,提前告诉他了。
    他拍拍朱瞻基手臂:“既然宋大本也认同,觉得不错,朕自然是无有不允。”
    都用北征来作为卖点了,当然是无有不允。
    朱瞻基心中嘿嘿一笑:“其实,这个水泥的用途,孙儿当初并未于老大人他们详细说完。水泥建造快速,且坚固耐用。完全可以推行到北征之举上,在九边以水泥修建戍堡,大军深入草原修建营寨,皆有用处。”
    一听这话,朱棣当即眉头一挑,眼前一亮。
    “快理出章程来,早早的送过来于朕看!”朱棣不由的催促了起来。
    朱瞻基起身施礼:“孙儿领命,这便回去梳理好给您。”
    让草原扎满水泥块!
    想想都是一件刺激的事情!
    朱瞻基已经开始畅想,当九边外的草原上,被大明的工匠们,建造上连绵不绝的水泥块,北元余孽们的战马还将如何奔驰的起来?
    朱棣已经是分外期待,赶忙挥挥手:“快去快去!”
    “孙儿告退。”
    ……
    回到东宫。
    朱瞻基并没有急着,将水泥运用于战争草原的事情上。
    日月堂的档案库里,早就有了无数种论证存档。
    他先回了自己的院子,见空无一人,不见文想三女,便又往太子妃的地方赶过去。
    等进了门,果然是看到院子里,热闹的很。
    麻将桌,也不知被架起了多久。
    三女陪着太子妃,将麻将搅动的啪啪作响。
    几名宫女,躲在一旁偷闲。
    朱瞻墉、朱瞻墡两兄弟,正各自提着一个铁圈,在院子里来回滚动着。两人的大伴,则是一头汗水的,紧紧跟在两位小祖宗身后,生怕这两人摔到了出点什么事。
    见到大哥来了,两兄弟稍稍一愣,手上没个注意,两个铁圈就呼啦啦的溜了出去。
    朱瞻基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把,刚刚在自己院子里带过来的玻璃球。
    招招手,让两个弟弟过来。
    将玻璃球塞进两人的手中。
    “玩去吧。”
    玻璃球很好看,每一个里面都是不同的图案形状。
    见大哥没再要求功课,两兄弟当即喜盈盈的笑出声来,规规矩矩的谢了一声,两人拉着手就躲到了墙角的花坛边上。
    礼物送完了,朱瞻基也就走到了牌桌前。
    四个女人,大概是打到了兴头上,浑然不觉朱瞻基的到来。
    朱瞻基稍稍一看,还是母亲面前的金叶子最多。
    心口,不由再次一痛。
    再看三女,哪怕是红衣,如今也是满脸的笑容,就算太子妃打出一张白板,也是要送上一阵夸奖,言辞振振打得好。
    看着三女起劲的样子,朱瞻基心里就是一阵的吃味。
    在屋子里的时候,也没她们这么起劲啊~
    牌桌上。
    孙若微目光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轻轻的打下一张幺鸡。
    只见太子妃的眼底,有一丝精光闪过。
    然而,却是没有后续动静。
    转到红衣抓牌出手,一张北风平平无奇。
    到了太子妃。
    她咬咬牙,深吸了一口气。
    手已经抓在了牌堆上。
    拇指更是早就放在了牌面上。
    一搓。
    朱瞻基发誓,自己的母亲,就在刚刚,绝对是血压上升了好几次。
    嘭!
    四张发财杠掉。
    太子妃的再次伸向牌堆尾巴上。
    继续着之前抓牌,搓牌的动作。
    哐当!
    一声巨响。
    只见太子妃长大了嘴巴,满脸的喜悦和不可思议。
    看着被太子妃亮出的牌。
    分明就是一张幺鸡。
    竖着的牌,也被一一推倒。
    杠上开花!
    独钓幺鸡!
    “哇!”
    “您可真的厉害呀!”
    “我就是学一辈子,也没有您厉害……”
    “……”
    三女,一阵茶里茶气的,让朱瞻基内心不停的翻滚着。
    如此浅显直白的吹捧,却是让太子妃开怀大笑。
    她张开双臂,摊开双手,不停的抖动着,嘴里急促的念着:“快给钱!快给钱!”
    文想和孙若微,将眼前最后的一点金叶子,推到了太子妃面前。
    眼前空无一物的红衣,则是兴高采烈的,开始从衣服夹层里,往外掏钱了。
    哐当。
    又是一阵。
    一个硕大的钱袋子,被丢在了牌桌上。
    朱瞻基钻进女人们的视线里:“拿去分了吧。”
    说完,他便向着太子妃抬手施礼。
    而后,便是风轻云淡的离场。
    ……
    应天城里。
    逐渐的装扮了起来。
    满城无数的金黄菊花,点缀出了一片盛世节日景象。
    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
    节日的产生,想来都是表达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期盼。
    重阳亦是如此。
    从一个地区的生活习惯,到追求长寿,再到渐渐的演变成如今尊老登高相距的一种仪式存在。
    今天的应天城百姓,不少都早早的出了城,去城外游玩登高。
    重阳为秋节,节后天气转凉,草木凋零。
    于是,也有登高辞青的意思。
    大约等同于,这是一年里最后观赏自然风景的时候了,才往后便是白茫茫一片了。
    宫中。
    因为皇帝今年要大办重阳宴,臣子们都换上了新衣,等待着入宫的时辰带来。
    距离应天近的大明宗室,则是一早就入了宫。
    一家子们,虽然不能时常见面,但有着血脉里的联系,入了宫聚在一起,倒是很快就热络了起来,让今天的宫里,显得很是热闹。
    此时天色尚早。
    宫殿内外,却是乐声不断。
    皇帝要在今天,畅叙亲情,礼待臣子。
    自然是不可能出现王右丞,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哀愁情绪。
    太子爷坐在尚且空置的御座下方,默默的吃着桂花糕。
    汉王爷和赵王爷两位,正在与赶到京师的宗室们,忙着拉家常,不时的有笑声发出。
    有资格参加今日重阳宴的朝臣们,则是聚在一起,小声的商议着南疆的事情。额宏大那些武夫,打下了南疆之后,治理的事情终究还是要落在他们这些人手上。
    如何治理好南疆。
    或者说……
    如何划分好南疆的利益,是他们最近的讨论点之一。
    但是很可惜,他们不知道的是。
    皇帝在前天回京的时候,甚至有意提出要皇太孙总领督办南疆军政的事情。
    朱瞻基坐在角落里,旁边是提前回到应天的孔彦缙。
    今天晌午,刚刚入得城。
    也不知道这位年轻的衍圣公回家一趟,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只见他满脸憔悴,两眼无神,四肢无力,一副很是疲惫的模样。
    “你这次回去,是去娶媳妇了?”朱瞻基啃了一口果子,偏头向孔彦缙询问道。
    孔彦缙当场翻起白眼,目光有些幽怨的看向朱瞻基。
    我回家是干什么,你不知道?
    我是回家取媳妇的吗?
    我是回家欺师灭祖的!
    儒家的仁义道德,有教无类,说的从来都是针对中原百姓。
    对于中原以外,便是一个夷字概括。
    若是用朱瞻基的话来说,这就是外忍内残。
    朱瞻基要孔彦缙回家摇人去南疆,对于孔家来说,其实是一种羞辱。
    好好的圣人世家,如何能入那等蛮夷之地,行教化之举呢?
    君不闻,入夷则夷,入夏则夏。
    就连孟圣都说过:臣闻用夏变夷,未闻变于夷者也。
    好好的圣人世家,安居中原,奉行教化之功,归化夷族,才是正道。
    若是堂堂圣人世家,去了夷地,教化夷族。岂不会,也成了夷族?
    朱瞻基有意不提,接着糊涂道:“便是成婚,也该知会一声。难道,你觉得我能少了你那份份子钱?还是觉得,我能给你媳妇拐走了?”
    你连整个孔家都要拐走!
    还在意是不是我媳妇儿?
    ???
    呸!
    孔彦缙越发的幽怨,好似被压迫了无数日的小媳妇一样。
    “族老们不太同意,觉得此举稍有不妥。孔家可来国子监教授学问,让肄业士子前往南疆教化子民。”
    “你们家那些族老……怕是很愤怒,觉得大有不妥才是吧!”朱瞻基戳穿了孔彦缙的就轻避重,目光流转:“他们是想要和本宫讲条件吗?”
    孔彦缙稍稍迟疑,不知是否该如实相告。
    按照孔家内部的声音和言论,他们自然是不希望亲自前往南疆的。
    传播圣人言论,教化百姓,也该是在中原做,该是在朝廷里,在大明储君身边做。
    孔家到国子监教授学问,不但可以为南疆提供更多的教书先生。更重要的是,国子监就在应天城中,就在天下脚下啊。
    去南疆,就算是遍地文秀才,又如何?
    朝廷是得了地方安宁,可孔家能得到什么?
    儒家的传播范围更广?
    比不过一个遵循儒家教诲的储君,甚至比不过一个传统的儒学京官。
    朝廷就算是在南疆开恩科,所录取的也必定是那些迁移过去的中原百姓后代。
    再者说,恩科取仕,南疆那嘎达能出来多少人。
    孔彦缙解释着:“自是不敢讲条件,族们们不过是因为,南疆久远,故土难离,怕去了南疆,难解思乡之情。”
    “哦?”朱瞻基眉胶微微上扬。
    这话也是个假话。
    朝廷取仕用人,任免官员,就是算远在天边,你不去?
    “前几天,听下面人,无意中闲聊……”朱瞻基看向有些茫然的孔彦缙,出声道:“听说,你们家三族老新纳了位年方十二的妾?四族老刚刚又有位儿子生下来?那大族老,更是一边纳妾,一边生了个龙凤胎,还在家里写了一首诗?”
    这话,说的让孔彦缙有些心惊。
    虽说,孔家的族老们是老当益壮,老泰山也能焕发新一春。这些事情,在曲阜地界稍打听,也都能知道。但大族老在书房里写的诗,可不是外人能够知晓的了。
    孔彦缙的心中当即升起一股无力感。
    他知道太孙在自家安插了探子,但他最为恐惧的是,从太孙的言语之中,没有丝毫在意孔家是否会消失。
    圣人世家灭族,必定天下士林震动。
    但皇太孙,却最是中意于用此威胁。
    孔彦缙敢赌吗?
    他敢赌皇太孙,不会真的将圣人世家,彻底诛灭吗?
    他显然是不敢的。
    哪怕他能赌对一万次,但只要有一次,皇太孙下定了决心,自家这个千年世家,可就要血流成河了。
    他赶忙侧过身来,面对着朱瞻基弯腰身子。
    “太孙,小臣必定说服家中之人,全力支持太孙南疆政略!”
    “起来吧。”朱瞻基缓缓开口,让孔彦缙直起身子,他看看面前的空酒杯:“同饮一杯?”
    旁边,有宫女伺候,能为众人倒酒。
    但朱瞻基的意思很明显,是要孔彦缙来倒酒的。
    ‘批由哎’要从每一件小事做起,如此方能加深思维烙印。
    孔彦缙微微一愣。
    稍后方才反应过来,赶忙是身子前倾,拿着一壶菊花酒,为皇太孙面前的酒杯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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