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忒大了些,商量个来去,足半个月,还是悬而未决。
    宋隽与赵徵之间也是势同水火的模样,仿佛那一日抬手掖发的亲昵举动,不过是偶然兴起。
    更有甚者,把这事传成了赵大人本想给宋大人一个大嘴巴子,手都抬起来了才想起来对面是个武官,忧心打起来自己要吃亏,只好顺手替她掖一掖发。
    宋隽忙得脚不沾地,这样离谱的传闻还是江子熙拉着她袖子说起的。
    她笑得快岔气了,扯着宋隽衣袖抹泪:“这莫不是真的吧?你们当时说了什么?我要是赵徵,被你这么算计着,一定给你一巴掌。”
    她说着直起身来:“最近忙得怎么样了?”
    宋隽抬手拢一把长发,语气平淡:“不怎么样,还是僵着。不过该着急的不是我,赵徵与他身后那些人被我这封折子压着,想做的做不成,这会子才心急。且等着吧,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要来找我细谈此事的。”
    江子熙点一点头:“的确,要到年关了,这事情若拖到年后,或是挨过了春闱,不知又要横生多少枝节。”
    她托着腮看宋隽写奏折:“只是你把规矩说得那么严苛,那些世家大族,早把所得的看成了理所应当,怎么会低头?”
    宋隽笑:“价格须得高了,才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在,你看赵大人那折子了么?”
    江子熙摸着鼻子:“裴瑾给我念了。”
    宋隽瞥她一眼,神色里晃过一点促狭。
    “啧,我也想有个给我念折子的人——赵徵说要女官与如今朝臣同一待遇,可能么?我如今做到这个位子,还不能够完完全全和朝臣们一般无二,何况新入朝的女官?可也因此才有辩驳的余地,最开始就让步,那后面只会越让越多。最开始就把价格抬得高高的,后头讨价还价的时候,才能叫最终结果不至于失人意。虽说无论如何,先把目的达成了才是,可一个个女官进来,难道就是为了顶着空荡荡的名头做苦力的么?”
    江子熙屈指蹭过秀挺鼻梁。
    “既如此,那赵徵倒还真是替这些女官打算着的,我本以为,他一心只为世家。”
    宋隽愣了愣,忽的心虚起来。
    她匆匆忙忙岔开话题:“来找我做什么?”
    江子熙原本沉思着,听见这话,神色松快起来,扬手击掌,叫来了一群清俊少年。
    “你刚刚说,想要一个给你念折子的,是不是?我前些时日不是说了么,我手头有好些个清俊好儿郎,虽相貌比赵大人略逊半分,但一个个胜在年轻乖巧,可比他赵大人好上不少。”
    宋隽看向那列成排站在那儿的少年郎们,抿了抿纯。
    这几位郎君风格迥异,或冷淡或清雅或明艳,但的确都很…年轻。
    宋隽皱着眉打量了两眼,摇摇头:“你若喜欢,都带走罢,我这破庙容不下大佛,只想求个清静。”
    江子熙推她:“你有良心没有,天知道我给你找这些个人,多不容易?就一个看上眼的都没有?赵徵把你这眼光养得也太刁钻了些,你好歹选个敷衍敷衍我罢。”
    宋隽无奈,随手点了近前一个捏着折扇的。
    那少年神色一喜,手里扇子抹开又收起,上前来给宋隽行礼。
    “见过大人。”
    “你给他取个名字罢。”江子熙漫不经心磕着瓜子,悄声问:“怎么挑中他的,原来你好文弱书生这一款?怪道和赵徵处得那样好。”
    宋隽抿抿唇,想替赵大人说句话。
    ——他虽看着文弱,衣裳下头却是十分结实的。
    不过,她托着下颌,也有些疑惑,她钟情文弱书生这一款么?
    似乎也不是,只是在这少年身上看见了些赵徵的影子,觉着顺眼,便随手点中了。
    她看着那少年人清俊的眉眼,搪塞敷衍道:“这个特别些——冬日里还握一把折扇,实实在在很别具一格。”
    那少年听见了,手里的折扇揺得更欢了。
    宋隽看着,想起赵徵来。
    她记忆里第一次和赵徵说上话,也在在个冬日里,他那时也握着把扇子。
    彼时她坐二楼喝茶,手里的茶盏滑脱下去,淋淋漓漓泼了他一身水。
    那时节天光晦暗,云翳蔽日,他屋檐下摇着扇子回头,抬眼看向她,两个人目光接上的时候,他握着那扇子,就着一身凉透了的茶水笑起来。
    一双眼弯着,虽鬓发不时滚落水珠,眉眼间也有两叁片舒卷开的茶叶,却还是好看的叫人觉得,那该死的天都明朗起来了。
    宋隽瞥见了,匆匆忙忙下楼去致歉。
    腊九寒冬的天,赵徵硬是顶着寒风,在那茶楼门口,听完了她长篇大论的致歉的话。
    最后宋隽嘴都干了,说不出新鲜词儿来,窘迫无比地抬眼看他。
    寒风凛冽,她身上没湿透都觉得冷,他却还摇着扇子,把那冷风往脸上招呼。
    “赵大人身体不舒坦么,耳朵怎么红成这样?”
    宋隽眼尖,瞧见他耳根红着,直要红上脸颊了。
    那时候赵徵继续慢悠悠摇着扇子,语气很平静:“适才那茶水颇热,大约是烫着了。”
    宋隽忙又道歉,道完歉了又觉得不对,她明明只浇湿了他半边衣裳,怎么两边耳根都红起来了?
    而且,她那茶水本就只是温热,怎么给烫成了这样?
    她很委婉地就此事提出了质疑,赵徵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盯着她,手里的扇子揺得快了些:“唔,宋大人有所不知,我脸皮较旁人的,薄一些。”
    宋隽:……
    “宋大人实在过意不去的话,有时间请我喝茶吧。”
    后来这茶换成了酒,不仅喝了,还喝床上去了。
    宋隽揉着鬓角,缓缓回忆完这一段,只觉往事不堪回首。
    怪只怪她那时候还年轻,意识不到一件事情——脸皮真正薄的人,是做不到人前坦然说自己脸皮薄的。
    薄到赵大人那种程度的,直白些说,应该算是不要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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