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深夜。
    谢之权喊了几个近来商业上有接触的合作伙伴在清吧喝点小酒,顺便随意谈谈拉近彼此的关系。
    她这边谈笑风生,面上丝毫不见苦楚之意。
    谢知言却是抱着毛绒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十二点了,姐姐还没回来。
    所以她一开始问喝不喝酒,是真的准备去而不是转移话题啊。
    他将脸埋进柔软的绒毛里,干涩的眼睛却是一直睁着。
    脑海里反反复复播放回响着那句,你别叫我姐姐,谢知言强迫自己不去想,快些酝酿起睡意才好明天在谢之权回来的时候,跟她郑重地道歉。
    谢知言已经不奢求谢之权同他可以冰释前嫌了,因为任谁这样质疑抹黑另一个人的真心和好意,除非是世间难得的究极大圣母,不然怎么说都不可能回到从前的。
    想到这,迷迷糊糊的谢知言又被一阵刺痛的心脏给弄清醒。
    他还是很难过。
    从此之后想要叫姐姐是不是只能对着毛绒熊叫了。
    谢知言觉得自己很想哭,充满涩意的眼眶因为绝望的想象而温热起来,他感觉有液体在眼内翻滚涌动,可是最终却依然是一颗眼泪也掉不下来。
    自懂事起,他就没哭过了。
    唯一哭得险些背过气去的那一次,还是幼儿园的时候,他羡慕妈妈老是表扬夸奖让她面上有光的谢知思,因此他那一周就稍微努力了一下,得到了小班唯一的一朵小红花。
    回去的时候他想将这件事分享给妈妈,可是他看见谢知思在妈妈怀里哭,说自己唯一一朵小红花被哥哥抢走了,妈妈便大声斥骂他,说他坏,不仅夺走弟弟的健康,还要夺走弟弟的快乐。
    他那时候不懂妈妈为什么这样,可是从小到大大家都说,是他害弟弟变得这样三步一小喘五步一大喘的,因此他那天将小红花让给谢知思之后,也没敢在妈妈面前哭,而是一个人偷偷找了个地方哭,哭得鼻涕眼泪稀里哗啦糊了一脸。
    哭着哭着,他突然就失去了被爱的资格,和为自己而活的意识。
    从那时起谢知言便不哭了,他知道自己的立场和身上背负的枷锁,这辈子都挣脱不开。
    直到谢之权出现。
    这个大家口中嚣张跋扈不干人事的大小姐,谢知思口中又蠢有毒的继姐,白莲口中抢儿子家产的劲敌,谢建国口中可惜不是个男儿身的不成器女儿,她出现了。
    她恨着闯进谢家的人,也恨不愿意爱她的谢建国,她老是喜欢说刺人的话,高高在上地拿鼻孔看人,可是对着同样不被人在意的谢知言,她却是难得流露出了本性。
    她开始傲娇地用利用为借口来接近他,她开始在谢知思面前故意和他走得很近,她又突然对他很好很好,说要把最好的东西给他。
    然后谢知言一边留恋依赖着她的好,一边催眠自己这都是假的。
    他怕呀,万一哪天她发现了自己是个糟糕透顶的人,就不要这个弟弟了。
    所以他要告诉自己,不要深陷不要深陷。
    可是当谢之权愤怒地将他摁在床上怒斥他,质问他,最后甚至是冷漠地丢下他,谢知言却是发觉自己再也离不得她。
    这是姐姐,他唯一拥有的,特别的姐姐。
    比起她对他特殊的亲缘寄托而产生的需要,谢知言觉得,自己才更需要她。
    这种需要已经无关任何人任何事,他对她产生的感情已经让谢知言无法轻易割舍,因此他醒悟之后咬着牙拼命追赶着她离去的背影,他想再度拥有她,却该死地听话,不敢再叫她姐姐。
    可是。
    不知道明天,他捧着一朵来之不易的小红花跪着求她原谅,会不会被接受?
    估计不会,她可能会臭着脸把小红花踩得稀巴烂。
    但是,他会把碎渣一点点捡回来复原。
    然后再次献给她。
    至于其他,谢知言该背负的,该偿还的,不会改变。
    却再也不会有什么可以动摇到姐姐的位置。
    谢知言睁着眼睛,怔怔地望着窗外,思绪翻涌。
    一夜未眠,他眨了眨眼看着天微微泛光,最后显露出鱼肚白的天际。
    他听到谢家的佣人开始了一天工作的声音,听到了谢建国准备去公司前嘱咐谢知思好好学习的声音,他听到了白莲在谢建国走后对佣人颐指气使的声音。
    就是没听到引擎震响的跑车的停靠声。
    他抱着毛绒熊一整夜没有换过姿势,像是紧紧怀抱着失而复得的人一般那么没有安全感。
    谢知言就这样大脑空白地在床上从昨夜十一点躺到今早七点,再从今早起点躺到了中午十二点。
    没人来喊他,也没人关心他为什么不下去用餐。
    谢知言不在意了,他还在认真侧耳听着窗外的声音。
    终于。
    熟悉的声音响起,他心心念念的人回来了。
    谢知言一把推开被跟他相依偎了十几个小时的毛绒熊,匆匆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就冲下去。
    谢之权从正门走进来,一抬眼就看到邋遢憔悴的少年。
    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还有着淡淡红血丝。
    他下楼的动作又快又急,但距离谢之权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却是犹豫蹉跎了起来。
    谢知言紧张地手背在后面,想看谢之权又不敢看。
    连姐姐也不敢喊。
    更不敢亲昵地说,你回来啦。
    谢知言在原地踌躇着,谢之权淡淡瞥了他一眼,看他一句话都不说,就无视掉谢知言极其想要和她说话的欲望,走向客厅懒洋洋地瘫着了。
    她的冷漠再次让谢知言身体一僵,抿紧干裂起皮的嘴唇,想哭。
    但谢知言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追上去,他这次绝对不会再把人跟丢了。
    谢之权歪着头看谢知言,他来到自己跟前后,两手抓着自己皱巴巴的衣角,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姐...唔...对不....”
    他习惯性想要喊谢之权姐姐,在触及到她疏远的目光后,却是又咽了回去。
    谢知言越发觉得心里疼得狠,谢之权的不闻不问比暴躁愤怒更令他不敢面对。
    最后心一横,谢知言咬紧要关,弯了膝盖就要跪下去求她。
    谢之权见状,抽了下眼角,一脚踹翻旁边笨重的木椅,突如其来的巨响触不及防地在谢知言耳旁炸起,本来一夜未眠神经有些脆弱的他,被这骤响吓得身体一颤,脚下失了力道和方向。
    他一把摔进了谢之权怀里。
    第44章 双生少年16   知言:我从此为你而生……
    谢知言的手摁在沙发两侧, 脸却埋进了谢之权的胸膛,清冽的淡淡酒香让他嗡嗡作响的大脑一瞬清明。
    他慌里慌张地想要爬起来,可是却因为用力过猛, 一下子变成了半个身子都软倒在了谢之权身上。
    这下子浑身卸力开始腿软的谢知言更加爬不起来, 亲密又尴尬的身体直接让他憋红了脸蛋,一时之间藏在谢之权的怀抱里不敢说话。
    两人沉默片刻后, 谢之权忽然扶住了他的肩膀,想将他推开。
    谢知言仓皇抬头, 她的抗拒让他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那些旖旎的想法和尴尬的气氛瞬间无影无踪。
    就在谢之权即将把人从身上丢开的时候, 谢知言忽然收回撑在两侧不让身子全贴在谢之权身上的手, 他整个人黏了上来,双手圈住谢之权纤细的腰肢, 紧紧缠住不放。
    “求求你别推开我。”
    他眼底带着疲惫青灰的黑眸深深看她,将难诉出口的苦楚全都摊开给谢之权看。
    谢之权的手还放在他的肩膀上,不动声色。
    “我知道错了, 可不可以让我解释一下,一会儿就好。”
    谢知言一只腿伸在沙发外, 一只腿屈着压在身体下, 他倾斜着上半身去抱懒懒坐着的谢之权, 两人温热的胸口相触, 一人抬眸哀怜祈求, 一人垂眸冷淡相望。
    在旁人看来, 亲姐弟这样的暧昧姿势已经过了常人心中所衡量的标准线, 因此偶然路过的佣人看到两人在沙发上贴在一起,捂住嘴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谢之权似有所感,冷冷一眼斜视而来, 不言而喻的警告让多事的佣人落荒而逃。
    毫不知情的谢知言缠着谢之权,企图用拥抱来困住随时会消失的谢之权,在他欣喜地以为谢之权真的是被他牵制住了的时候,殊不知谢之权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踹倒一把重量不轻的实木椅,也可以风轻云淡地踹开一个因失眠而浑身发软的少年。
    他更加用力地抱她,抓紧来之不易的机会,认真而虔诚地开口。
    “我...我没有相信知思说的话,因为在一开始,我就觉得姐...你和我是属于交易的关系,因为我对你来说有可用之处,所以你愿意对我好,我才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
    “我也想相信你只是纯粹地将我当成一个后辈来关爱,可是如果抛开我的利用价值,我有什么资格可以获得你的青睐?我不也是...私生子吗?你应该也讨厌我的,因此为了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合理化,我才在心中做出了这样无耻又阴暗的解释。”
    “在你真的对我失望透顶之前,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你发现我不堪的想法,选择不要我,我才明白过来这一切不过都是我在自我欺骗...因为我真的害怕,你可以毫无理由地将关心给我,也可以干脆了断地将偏爱收回,我已经习惯了待在你的身边,根本没办法接受再也不能够得到你的注视。”
    “所以我,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也明白了你对我来说是重要的存在,如果连你也不要我了,我就真的没人要了...我以后会好好听你的话,再也不胡思乱想伤你的心,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情我都愿意为你去做,那么我,我可不可以继续叫你姐姐...”
    谢知言说完这些他自己觉得格外厚颜无耻的话之后,便像是一个在等待判刑的罪人般,身体僵硬地崩成线,一颗被反复折腾的心脏颤抖得厉害,几乎蹦出胸腔。
    认真悔悟的他头发看起来乱蓬蓬的,刘海那边还有一根呆毛翘了起来。
    谢之权盯着那根俏皮的发丝,短时间内没有对他的忏悔做出答复。
    谢知言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巨大的失落和铺天盖地的痛苦侵袭而来,他唇角向下弯,两片相贴的唇瓣轻轻颤抖着,像是在强压着某种情绪不愿倾泻出来。
    他感觉自己又想哭了,可是又不敢真的哭。
    做错事的本来就是他,得不到原谅本来就是他已经在心里盘算过成千上万次的结果了。
    可是迎来了预想中的结果,没有获得侥幸,谢知言简直苦不堪言。
    谢之权一直不说话,谢知言便知这事已无回转之地,她没有破口大骂已经很留情面了。
    他微红着眼眶松开手,想要起身。
    谢之权突然伸手一把掐住了他的后脖颈,跟拧小鸡的姿势一样。
    已经酝酿起悲伤准备回房间抱着毛绒熊狠狠哭一场的谢知言被吓得收回了要掉不掉的眼泪。
    “我让你走了?”
    “不是才刚说要听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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