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长乐公主起身往皇帝的宫殿走去。
    还未靠近便瞧见周围的宫人战战兢兢,看见她如同看见了救星一般,就连徐公公也迎了出来,她心底便知道皇帝定然又发怒了。
    果然,下一刻徐公公便连声说道:“公主殿下你可算来了,陛下就在里头等着呢。”
    长乐公主笑盈盈的走进门,第一眼便瞧见地上还未收拾干净的碎片,她不说一句话走过去帮皇帝按摩起来。
    许久,皇帝拉下她的手说道:“够了,朕好多了。”
    长乐公主只是顺势坐在他身边,伸手继续帮他按摩:“父皇,什么事情都没有您自己的身体重要,要是您气坏了身体儿臣可是会心疼的。”
    皇帝眼底的神色一缓,笑着说道:“哎,如今也只有你会心疼朕了。”
    长乐公主却笑道:“别人想要心疼,父皇想必也是不乐意让他们心疼的。”
    皇帝却冷哼一声:“除了朕屁股下面的这张凳子,他们眼底就没有其他东西了,若不是当年太子死的早,朕何至于此。”
    长乐公主眼神一闪,低下头说道:“太子哥哥……当年他走得急,女儿心底也总是思念。”
    一提起此事,皇帝的脸色再次阴沉下来,眼底波澜起伏。
    长乐公主却像是没察觉他的神色,继续说道:“那时候儿臣还小,但依稀记得太子哥哥待人宽厚,常有耐心同我一块儿玩耍。”
    “是啊,他是个好孩子,可惜……”可惜死的早。
    当年太子一死无数人偿命,可皇帝心底却一直怀疑太子之死与那几个王爷有关,此事他从未与旁人提起过,也一直找不到证据。
    但一年一年过去,他膝下无子,几个王爷的世子却入宫候选,这般步步紧逼的姿态让皇帝心中更加怀疑。
    这颗疑心的种子早就开始生根发芽,这也是为什么皇帝一直不愿选定太子,一旦选定,他就有一种自己将这帝位传给了杀子仇人的感觉。
    可如今朝堂越发不安稳,他年纪大了还不知道能活几年,那几个就越发的沉不住气了。
    垂垂老矣的身躯让皇帝心底发沉,他伸手抚摸着女儿的秀发,忍不住开始担心唯一的女儿将来的下场。
    别看那几个如今一副优待的模样,可等他们登上帝位,等自己死去多年,他们还会善待这唯一的公主吗?
    皇帝微微吐出一口气,忽然问道:“长乐,你该选驸马了。”
    长乐公主微微一颤,抬头问道:“父皇,儿臣难道就不能不选驸马,一直留在你身边吗?”
    皇帝心底一叹,带着几分爱怜又有几分无奈:“朕老了,终有一天会死,到时候朕也没办法护着你一辈子。”
    长乐公主眼底含泪,只靠在他的怀中不说话。
    皇帝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许久才说:“长乐,你是朕的公主,即使选了驸马嫁了人,这座宫殿也依旧是你的家。”
    长乐公主没有说话,心底却对这句话嗤之以鼻,从过去到现在,甚至是将来,这座宫殿从来不是属于她的,她是一位公主,而不是皇子,她的出生注定背负许多人的失望。
    即使父皇这般的疼爱她,长乐公主却十分清新的明白这一点。
    这一刻的宫殿之中,父女俩相互依偎的模样看似还有几分温情,皇帝又说:“这一次会试定然英杰辈出,若是长乐看不上那些勋贵子弟,不如看看这些人。”
    比起新鲜出炉的进士而言,皇帝自然更想让女儿嫁入高门,那般即使他不在了新帝也不会贸贸然去动这一位公主。
    可长乐公主自己不乐意,皇帝只有这一个女儿也是心软,便任由她拖了许多年,一直到现在再也拖不下去了,皇帝才又提起这话。
    长乐公主只是靠在他怀中,淡淡说道:“父皇觉得好的人,必然都是好的。”
    皇帝却摇头说道:“父皇喜欢的,你未必会喜欢,不如等到杏花宴的时候你亲自去看看,若有看得上眼的父皇就为你们赐婚。”
    长乐公主眼底闪过一丝光芒,脸上难得有些羞怯:“父皇……”
    皇帝却哈哈大笑起来:“挑一个长得好的也行。”
    心底暗道这碌国公府的人就喜欢长得好的,自家公主的亲娘就出自碌国公府,当年别人觉得他是皇帝,魏妃却觉得他长得好才喜欢。
    这般想着,皇帝心底倒是高兴了几分,恍惚自己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甚至打趣道:“魏家那小子不是跟赵景焕最要好,赵景焕你也见过,长得着实不差,更难得肚子里头还有一些墨水,人品家事倒是都不差。”
    长乐公主扭过身子说道:“父皇,你再说我可就走了。”
    皇帝连忙说道:“行行行,父皇不说了,到时候你自己看。”
    长乐公主这才重新跟他说话,心底却闪过了一个念头,这念头在她心底生根发芽,既然早晚都要成亲的话,她为何不选一个能够合作的对象呢?
    第172章 殿试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会试的名次一出来,顿时将守孝三年门庭冷清的赵家推到了众人面前,即使人人都知道赵景焕师承曾先生,但却没想过他能以十七岁稚龄夺得案首的位置。
    就连赵老夫人也没想到孙儿能夺得头名,在此之前她整个人都心惊胆战,生怕孙儿名落孙山,要知道她与黄氏商量好的便是,会试之后兄弟俩就分家。
    如今赵景焕考中了头名,再想想他可是在皇帝面前留了名字的人,到时候殿试必然没有问题,这般进士的功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最让赵老夫人舒心的是,在此之前家里头三个孩子里头,就是赵景焕的婚事上不上下不下,他没有父亲依仗,更加没有忠勇伯的爵位,在旁人看来就大有不足。
    可现在却不同了,赵景焕板上钉钉即将入仕,十七岁的进士在哪里都是少有的,赵老夫人总算是吐出一口气,还是琢磨起孙媳妇的人选来。
    赵景焕还不知道自家祖母已经从会试殿试发散思维到了他的婚事,他现在一门心思准备杏花宴的事情。
    对,不是马上要举行的复试,更不是即将开始的殿试,而是殿试之后的杏花宴。
    就像赵老夫人想的那样,赵景焕也不觉得皇帝会把自己从名单中撇出去,不提长乐公主,就算看他爹的份上也不至于。
    既然如此那就是最后名次的问题,对此赵景焕也有几分信心。
    相比起来反倒是杏花宴比较重要,不管是对他还是对长乐公主,这都将是他们出手的第一步,这一步走好了将改变整个棋局。
    赵景焕向来是个先思后动之人,这几日一次又一次的推算,看在旁人的眼中还以为他在紧张殿试,殊不知他心底的打算。
    二月份会试就结束,但通过了会试并不等于拿到了进士的功名,在参加殿试之前他们还得先复试,若是没有真材实料在复试之中被刷下来的话可不只是丢人的事情。
    复试结束确定了参考资格,他们还得跟着朝廷派遣的礼官学习宫廷礼法,主要是进宫之后面见皇帝之时的规矩。
    一直到四月二十一日,赵景焕这一批的考生才前往皇宫参加殿试。
    因为殿试只需考一场策问,虽说考试的地方不同,但出发的时间倒是还不比之前那么早,黎明时分,赵景焕就等候在了宫门口。
    谁知道他刚刚站定,陶煜就自然而然的站在了他身边,这一次他名列第十不高不低,如今倒是不再提起比试的事情了。
    赵景焕瞧了他一眼瞪着他开口。
    陶煜张了张嘴,还未说话却过来一个人直接把他挤开了。
    能在宫廷之外这么肆无忌惮的自然就是魏玉宸,他扫了一眼陶煜,见他容貌寻常就懒得再看,只在赵景焕耳边低声嘀咕:“待会儿进宫之后你好好表现。”
    赵景焕无奈一笑:“这个自然。”
    魏玉宸憋了一肚子的话,暗示道:“不是这种表现,是那种,那种,你懂吗?”
    赵景焕显然是不懂的,无辜的看着他。
    魏玉宸气得要死,暗道这家伙长得多好看,怎么就长了一个榆木脑袋呢,以前让他一块儿去游船听小曲儿他就先麻烦,现在连这么明显的暗示都看不懂。
    难不成他家表姐就喜欢这种榆木脑袋的?魏玉宸无奈的想着。
    没给他时间把话说清楚,殿试点名的时间就到了,魏玉宸只得从这群考生之中退了出去,临走还使劲给他眼色。
    他一走,陶煜忍不住说道:“那是碌国公世子?你怎么跟他走得这么近。”
    赵景焕翻了个白眼。
    陶煜憋气的问:“你为何不回我?”
    赵景焕掏了掏耳朵:“咱俩的关系还没到这份上。”
    他家老师尚且不能管他交友,这孩子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陶煜一下子就懂了他的意思,气得脸色发白抿着嘴不说话了,赵景焕瞧了他一眼也不安抚,暗道这小子是不是太容易生气了,他家师兄就是没有老师会教孩子。
    进宫之前,赵景焕还想着会不会有考生太过于紧张御前失仪,到了宫内才知道这个可能性极低。
    等他们入座散卷之后皇帝才施施然出现,因为龙椅处于几个台阶之上具有天然优势,除非有人敢把头抬起来,否则只能勉强看到他被龙袍遮挡的腿和一双靴子。
    赵景焕没有那个好奇心去挑战皇帝的威严,随着大流依次赞拜,赞拜的时候还有赞导的人在旁唱导行礼,彻底的保证了这群考生不会出错。
    赵景焕没有好奇心,皇帝心底却多的很。
    如果只是殿试的话三年一次,皇帝都已经习以为常,早就没有了一开始当皇帝时期的那种雀跃和重视。
    可这一次却与众不同,只因为他想要从这一群人为疼爱的公主选出一个驸马来。
    皇帝居高临下的一眼扫去,殿试的时候每个考生穿戴的都是礼部定制的礼服,这衣裳是一种靛青色略显暗沉。
    在统一制服的情况下,这容貌美丑就比才华横溢重要多了,毕竟才华是一眼看不出来的,但是容貌可以。
    尤其是现在靛青色衣服本身就挑人,皇帝往下一瞧,第一眼就瞧见鹤立鸡群的赵景焕。
    在看清楚赵景焕模样的那一刻,皇帝都忍不住恍惚了一下,他一直知道赵景焕这个孙子肖似祖父赵怀,但以前他年纪小尚且还有几分不足,如今一看却更像了。
    记忆之中的赵怀就是如此,身如玉树貌似潘安,跟旁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总能将其他人都比成土疙瘩。
    皇帝忍不住瞧了一眼赵景焕身旁的两个考生,暗道原本也算眉目端正的小伙子,这一比果然就成了土疙瘩,跟当年那些被赵怀比下去的人一样。
    不,这赵景焕长得比赵怀还要出色,赵怀的皮肤没有这么白,似乎也没有这高,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这孩子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幅画。
    怪不得碌国公会喜欢,皇帝心底忍不住这么想着。
    只是作为驸马的话,光靠一张脸是没有用的,男人光是脸长得好能有什么用呢?
    皇帝带着这份挑剔的心思转开视线,只是这一看就倍加失望,不是觉得那个年纪太大,就是觉得这个长得歪瓜裂枣。
    里头倒是也有几个看着眉目清秀的,一想赵景焕至少是会试的头名,这些人连赵景焕都不如,怎么能配得上他的公主呢。
    皇帝挑剔的看了一圈儿,最后眼睛又落到了赵景焕的身上,觉得论容貌,论才华,这个赵景焕确实是比其他人更加出色一些。
    带着不知名的心思,皇帝忽然起身走下了台阶。
    他一动,下面的考生呼吸就急促起来,有几个心理素质太差的手指都在哆嗦,不得不用另一只手直接按住,免得自己写错了字。
    赵景焕五感过人,自然在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事实上在他进入宫殿之后就察觉了皇帝似有若无的打量。
    他一时拿不定皇帝这是什么意思,那打量的目光似乎跟以前不同,以前皇帝瞧见他的时候多是追思怀念,对他本人似乎并无好感或者恶意。
    但这一次却不同,皇帝瞧着他的目光时而慈爱,时而挑剔,有时候温柔入春风,有时候却又冷厉却北风,就跟得了精神分裂症似的。
    赵景焕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甚至产生一种难道他知道自己背地里跟长乐公主的勾当了的猜测,但随即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若是知道了肯定不是这种态度。
    为此,赵景焕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摒弃其他心思,只专注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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