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暕令手下强抢杨集宝马之事让杨广知道后,直接让杨广气得火冒三丈,不但把杨暕叫去东宫重重的叱喝了一顿,而且亲自重打杨暕五十杖。
    便是太子妃萧婉求情也没用,如此重责之下,杨广依旧怒火难消。他将杨暕亲信抓去一一严审,又问出了杨暕更多破事,涉及之人竟有百余名豫章王府侍卫,杨广大发雷霆之火,把这些直接参与的侍卫杖杀干净,其家眷一律贬为官奴。至于被重打一顿的杨暕,不但把检校内史令弄丢了,还被杨广关闭在王府之内,不得征兆,不许离开王府半步。
    此事震动朝野,但家丑不外扬,杨广也没向外界透露半点消息,以至于群臣不明所以。直到处理后续之事的长安县县衙传出消息,大家才知道杨暕御下不严,他的属官打着豫章王府的名义在民间为非作歹,抢马竟然抢到卫王杨集的头上了。
    不过大家认为刘虔安等罪人被杨集当场斩杀了,杨广事后又把一帮“欺上瞒下”的恶奴杖毙了,此事已经了结,大不了训斥杨暕一番即可,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但杨广给出的理由是皇家无小事,若是小过不惩,终会酿成大错,并且以“养不教,父之过”为由,自罚俸禄三年。
    朝野上下纷纷称赞太子贤明无私、严于律己、家教严格,有圣人之风。大隋有此储君,实乃天下百姓之福。如是一来,导致杨广声望不减反增,暴涨到一个惊人高度。
    从宫城出来的杨集得此消息,心头也不由得打了一阵鼓,杨广杖毙了杨暕百余名侍卫,可真是下了狠手了。不过恶奴只要有作恶的空子,他们比恶主更加可恶,会背着主人干出凶残千百倍的恶事来,而豫章王府这些恶奴为非作歹、祸害百姓,有此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根本不存在无辜之说,更不值得怜悯和同情。
    回到家中,步入后来之秀,迎面就闯到了面寒似水的老娘,正恶狠狠的看着自己,杨集顿时心中一突、头皮瞬间一炸,隐隐约约有一种想要拔腿就逃的感觉,但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独孤敏揪住了耳朵:“你还不给我进来。”
    旁边的柳如眉、张出尘等侍女看得捂嘴偷笑,而威风八面的卫王殿下就这么被老娘揪着耳朵拽进了后堂大门,他一边垫着脚尖,踩着小碎步缓解疼痛,一边叫道:“嗳嗳嗳,您轻些……”
    “说!你这混蛋又闯了什么祸?”独孤敏把儿子揪进大厅,便松开了手,坐在主位之上虎着脸审问。
    “阿娘,这又是一个出人意表的意外,我是无辜的。”杨集义正词严,满腔悲愤的说道。
    独孤敏不为所动,一双眼神都有点空洞,表情也是一成不变,但是她的脑仁却在隐隐生疼。
    她已经从柳如眉那里了解了全部过程,这事确实怪不了儿子。可是她的儿子就像是祸根一般,无论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各种意外发生,然而每一次都是那么的无辜,让人无法从道义上谴责他,可这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一次次都能有惊无险的避开?这根本就不可能。
    若是招惹他人也就罢了,可这回闯到的却是太子杨广的嫡次子杨暕,那个破玩意是有可能成为储君、有可能成为皇帝的人,与他为敌,以后会有好日子过?
    诚然,儿子是和太子、太子妃关系好。
    可再好,怎么可能好得过人家父子、母子吗?
    然而话又说回来了,儿子都被人欺负了,难道还要他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吧?
    这不合道理、也不合她独孤敏处世原则。
    儿子若是真的变成那种窝囊废,她绝对打暴了儿子的脑袋,省得给她丢人。
    独孤敏纵有万千智谋,但面对这个祸根一般的儿子,也是十分无解、无奈,她生了老半天的闷气,最终只能恨恨地瞪了儿子一眼、闷鼓鼓的说道:“下不为例,若有再犯,家法伺候。”
    “阿娘,您不怪我了?”杨集疑惑的看着老娘。
    独孤敏沉默了半晌,缓缓的答道:“错又不在你,我能怎么怪?”
    是的,一定是这样子,自己之所以没办法,就是因为儿子没错。
    想到这里,独孤敏呼出一口气,心情也是一阵莫名的轻松。再看像儿子的时候,眼神中充满了一丝自豪:不愧是我独孤敏的儿子,果真是“威武不能屈”的男子汉大丈夫
    杨集知道老娘的脾性,心知这一关是闯过了,赶紧问计道:“阿娘,那我现在咋办?”
    杨集前世不是官场中人,重生之后又以堂堂正正之学为主,对于官场上的弯弯道道,他自问不如为他操碎了心的老娘。而且他也从来没有觉得老娘烦,只因这世间,除了老娘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人可以这么真心、无私、坦诚了。
    虽然萧颖也是亲人了,但她终究会顾及自家男人颜面,说话总是留下几分余地;至于柳如眉,她始终把自己摆在小妾、侍妾、奴婢的位置上,还能指望她大胆说话?她们以后或许慢慢变成老娘这样,但绝对不是现在。
    所以对于杨集来说,现阶段只有他老娘没那么多顾虑,也只有她能够在谈论大事时直击问题的核心,并且大胆的合盘托出。
    而这一个阶段,恰恰是他杨集成长的关键,也是他最需要的关键常识。
    独孤敏想了一会儿,皱眉道:“能够同时得到皇帝和太子的重用,这是你的幸运。可是这个幸运不仅因为你是皇家子弟,还是因为你愿意当类似于商殃的人物,而‘商殃们’所做之事却是专门得罪人的差使,自古以来就很少有人得以善终。因为这个人是与百官为敌的角色,就算皇帝不想卸磨杀驴,可是满朝文武一旦有了机会,必将施展报复。当人人喊杀,皇帝想保也保不住,毕竟皇帝不可能为了一个人而放弃整个天下。”
    杨集点头道:“话是如此,不过官当到我这份上,也只能迎难而上了,身在这个职位,却也未必就一定要走贺若弼那样的老路。那个薛道衡专门跟大隋君臣唱反调,但是他不仅强硬,而且反对得有道理,所以他长期稳如泰山。而贺若弼虽然在平陈之战立下功勋,可他之后处处争先、处处无理取闹,并且纵容家族上下害人。是以薛道衡依旧活蹦乱跳的,而贺若弼却落下身残族灭的下场。所以当孤臣未必就是死亡,关键是要保持公正之心,让人无从攻讦。”
    “嗯!”独孤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正如你所说这般,圣人和太子既然要重用你,你若是无所作为,那肯定是不行的。可是要做与百官为敌的孤臣,就不要那等丧尽天良之事,就算你肯做,也终有身败名裂的一天。如今朝堂之上,也只有薛道衡不管对方是谁、背景如何、身份如何,凡事都要据理力争,不肯让出半步,他这个贤名保得一时,却未必保得一世。你看高颎今日贬官为凉州长史,他日一旦机会,还是会风云再起的。而薛道衡要么不倒,一旦倒了,便没有出头之日了。”
    杨集不由点了点头,老娘所言不仅是作人道理,更是当官智慧,想想那些能够东山再起的罗锅官员,再想想那些一蹶不振的,心中大表赞同。
    今天的薛道衡与人镜魏征极为类似,史上的貌似是薛道衡被杨广弄死,而魏征是死后不得安宁、家族衰败,但不管是谁,下场都不算好。
    独孤敏想了一想,又睿智的分析道:“你处理的那些贪官污吏,不仅是他们本人,还涉及他们身后的各方势力,这其中有些人能动,有些人是动不得的;从太子目前信重的人来看,南方人多过于北方、山东士人多过于关陇贵族,这就是明朗的政治倾向,一旦他登基了,这个倾向就会变得模糊不清,让人琢磨不透,但你只要谨记他当前所用之人,并由此推及到南方士人、山东士人,就能省去许多麻烦,以后你法办的官员如果是这两大区域,那你就要慎之又慎了。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把甩给萧瑀、虞世南这种纯臣,让他们南方人自己斗,而你这样分化南方士人,其实也符合皇帝利益。”
    “……”杨集默默点头,没有说话。
    独孤敏又继续说道:“从圣人支持你研究新纸、推广三学,我就明白圣人将来会允许寒门子弟参与秀才科、明经科考试,而从太子近日表现来看,他是立场坚定的支持者,所以这就是圣意。而当官第一要务,不是能力有多大,而是要明白皇帝的心思,你才能对症下药,不会犯错。儿子,你能明白吗?”
    “孩儿明白!”杨集点头。
    “你要是明白了圣意,接下来应该做什么?”独孤敏自问自答道:“接下来就要找垫脚石,你只要把于国于民无益,却又触犯圣意的人狠狠踩下去,皇帝就会欣赏你、提拔你、重用你。这是官场的铁律,从古到今,概莫例外。”
    杨集问道:“阿娘说的垫脚石,是不是反对活字印刷术、油墨、廉价书籍的人?”
    “你说的这些人,主要还是以诗书传家的山东士族、南方士族,这类人也就嘴上叫嚣得厉害,只会在背后耍阴谋诡计,实际上他们是没有直面皇权的胆魄,当然了,这个没有胆魄,并不是说他们真的没有。而是传承几百年的簪缨士族,是靠清誉高高在上,如果失去清誉,必将面临朝野上下的打击,被国人厌恶抛弃,这样一个代价,他们是不愿意去背负的,所以我才说只要有背后耍阴谋诡计。”
    独孤敏继续说道:“名声令他们世世代代高高在上,却也令他们世世代代受到名声的约束,即便他们反对活字印刷术、油墨、廉价书籍,那也只是吵吵嚷嚷一阵子而已。若是坚持反对,那么寒士、百姓就会看穿他们的真面目,并唾弃抛弃他们,这个道理,圣人和太子懂、士族本身也懂,所以他们只是小小的垫脚石而已。关键还是执掌军队的关陇贵族,这些大家伙,具有改朝换代的实力,这才是圣人、太子,以及我们杨家的心腹之患,你与这帮人为敌,不会吃亏的。”
    “现在你给大家的印象是个战场上的猛将、官场上的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傻子。圣人和太子也认为你还稚嫩、意气用事,他们想真真正正的重用你,也要等几年以后,这时间太久了,等过了这十分关键的几年时间,朝堂上的实权之位已被他人占据,新的势力格局已经密不透风,那时你再想挤进去,你就是大家的公敌,所以你必须要让圣人和太子明白,你杨集不仅会打仗,你的智谋其实也不差,只要他们改变固有的印象,他们就会给你额外的机会。这也是你从地方步入朝堂的机会。”独孤敏说到这里,十分凶煞的说道:“儿子,咱们母子被独孤家狠狠地黑了一把,虽然最好死了一个独孤陀,可他只是独孤家的弃子而已,这个仇他们不会忘,你也不能忘。否则的话,他们迟早会将我们孤儿寡母连皮带骨的吃个干净。”
    “阿娘,你当初不是说独孤家势大如天,让我适可而止吗?”杨集不解道:“怎么如今又……?”
    “此一时彼一时。”独孤敏微微眯起双眼睛,仿佛一只狡黠的狐狸:“第二条官场铁律就是有仇必报,但不能以事对事,独孤家在后面害我们母子,我们表现得越坦荡、越大度,越能衬托出独孤家的面目可憎、卑鄙无耻,越能让圣人觉得你是为大局考虑,从而对你怀有愧疚之心。我让你适可而止,是静观事态,并非是就此罢手,但是你当初若是咄咄逼人,只会惹人生厌。所以得换个时机报这一箭之仇,当大家都‘忘却’了,再瞅准时机,冲上去狠狠地咬他一口。由于圣人本能的觉得独孤家面目可憎,并且对你心怀愧疚,所以哪怕你把一说成十,圣人也会相信你,对独孤家的观感更差。如此一天天的蚕食,圣人对他们的印象也会一天天下降,到你把一说成一百、一千,圣人也信时,甚至不用你出面,别人都会推波助澜、落井下石,独孤家也就完蛋了。”
    “莫非让我再出去当好人?”杨集皱眉询问,政敌去当这种烂好人,他当然抱以欢迎态度,但若让他去当,却是万万不能的。
    “都他娘的不死不休了,你还他娘的当什么烂好人?我独孤敏聪明一世,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蠢儿子呢?”独孤敏恨铁不成钢的怒瞪杨集,拍着桌子怒吼:“你要是那么做了,独孤家不领情,别人也觉得你虚伪,子孙后代还要被独孤家后人报复,真是何苦来哉?我的意思是顺势斩草除根、永除后患,如此岂不美哉?”
    说到这里,独孤敏已经气急败坏了,她怒不可抑的说道:“政斗无对错、无正邪、无是非黑白,只有笑到最后的赢家;你不弄死政敌,你的政敌就弄死你全家。当什么烂好人?给老娘滚。”
    “阿娘的意思我明白了,也记住了阿娘的教诲。”见老娘执同一态度,杨集终于放心的准备溜之大吉。
    “等一等!”独孤敏起身道:“还有第三条官场法则没有教你,这也是最难的一条,取个好听点的名字就是舍近求远。”
    杨集连忙停了下来,全神贯注的聆听教导。
    独孤敏微微一叹,她希望自己的儿子不仅在战场上有勇有谋,而且在官场上也能游刃有余,她恨不得把观察多年的心得倾囊相授,同时也因为儿子与杨暕冲突这起事件,迫切希望儿子成长起来,只要成为杨广离不开的人,那么杨暕日后纵然进无数谗言,也动摇不了儿子的地位,更威胁不到儿子的生命安全。
    至于十几二十年后,谁知道杨暕是生是死、是人是鬼?
    “所谓舍近求远,就是不仅要伤敌眼前、更要伤敌长远,独孤家之前自作聪明,他们以为自己有拥立之功,圣人对他们圣眷有加,居然引敌入寇大隋、纵敌袭击长孙晟,圣人虽然只是吃掉独孤陀这一脉,对独孤家草草作罢、不予深究,但实际上,他们已经失去了圣人和太子至关重要的信任。在他们心中留下极其恶劣的印象,说得严重一点,独孤家已经成为普普通通的一员了。所以儿子,独孤派,及至关陇贵族的人要是坚决反对书籍推广,你要狠抓机会。”
    杨集恍然大悟,还是老娘高明,今天一席话,使他获益非浅,他连忙道:“阿娘,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不急,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明天你先表现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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