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一轮弯月高悬当金山口上空,如同镰刀一般的月牙在淡淡的云层中穿梭,洒在大地上的清辉也因月牙的穿梭,忽尔明亮、忽尔暗淡。
    在金山镇西北数里外的青羌寨内,一条不足丈宽的小河在月光下静静流淌,徐徐的水流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像一条玉带蜿蜒向南。
    这条小河是青羌寨百姓挖掘的一条灌溉、饮用水渠,宽只能七八尺,从地势较高的祁连山流向南方二十里,最终渗入地底。
    寨内建筑已经全部被吐谷浑士兵摧毁,所有村民也被驱逐去了东方的腹地,全寨没有一个人,偶尔只有几头小鹿从树林内出来喝水,一边喝水、一边警惕的东张西望。而在小河不远处的茂盛丛林内,却藏着三名隋军斥候,他们从中午就藏身此处,轮流关注着附近的一举一动。
    就在月牙从云层中露出之际,那几头悠闲喝水的小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危险之事,忽然惊惶失措的逃走了,而在这时,山坡之上隐隐传来了人类说话的声音。紧接着便有一队吐谷浑士兵走了出来,他们每两人抬了一根挂满水囊的棍子。
    这些士兵来取水不是为了做饭,也不是给饮用,他们来取水的目的是喂马。
    正如韦云起所料,这个依托青羌寨建立起来的营盘,确实是慕容铁刃设立的杀局,营盘两侧的树林内各藏一万名士兵,其主将正是慕容铁刃本人,他在连续损失了三千士兵之后,就再也坐不住了。而经过吐谷浑哨兵的仔细寻找,他们终于找到了这支来历不明之敌的踪迹。
    慕容铁刃为了彻底消灭这支敌军,不仅从北山口带回了一万五千名士兵,还把扫荡谷内的南路军也召集了过来,之后要把这支敌军的活动轨迹,想出了引鱼上钩、守株待兔之计,他以一千名驻扎在营盘内的吐谷浑士兵为诱饵,企图引这支敌军过来。
    时至今日,他们在树林埋伏已有三天,今天清晨的时候,吐谷浑哨兵终于发现了探头探脑的敌军探子,也就是说这支敌军也发现了支诱饵,当慕容铁刃听说敌方探子退走,便耐心地等待着鱼儿上钩。
    由于人和战马为了防止暴露,都隐藏在森林内,所以他们只能派人来取水。
    而韦云起也已摸清了吐谷浑军取水规律,知道他们早中晚各出来取水一次,于是他便利用水源来对付吐谷浑士兵,这是他根据羌兵的特征想到的奇谋,这些羌兵擅使毒药,他们为了对付人类难敌的凶猛野兽,所以入山之时都会随身携带毒药,久而久之,携带毒药便成为每个羌人男子的习惯。
    韦云起如今对当金山口的地形已经了如指掌,知道这里是两座大山夹着的风口,不仅气候干燥、山风山,而且降水不多,所以这里一草一木全靠冰雪融水灌溉,而山丘上一般都打不出什么水井,而青羌寨村民挖渠引水,就足以证明两片长在山丘上的森林并没有溪流泉水。
    吐谷浑士兵或许备了水囊,但是战马不仅要饮水,而且饮用量远远超过人类,而寨子里的独特地形和这条水渠的存在,促使了韦云起想到了下毒这个十分歹毒的破敌之法。
    他先是把士兵们的毒药通通收集起来,然后统一交给斥候投入水中。
    眼下这支吐谷浑士兵并不知道河水已经充满了毒,他们如同往常一样取水,可是在月光下,大家都没有没有看到,水质已经变得有些浑浊了,更没有人注意到,十几丈外的灌木丛中,竟隐藏着几名不速之客。他们装满了水便抬着水囊走了,不久又回来取水,如此循环了五次,就再也没有出现了。
    三名隋军斥候将也掌握好了吐谷浑士兵的取水规律,过了一刻左右,他们才沿着岸边的灌木丛向上游奔去。
    。。。。。。。
    时间到了丑时,也就是一个多时辰后,北面森林内吐谷浑士兵一片混乱,他们的所有战马忽然倒地抽搐、口吐白沫,令一万名士兵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战马痛苦死去。而战马的大量死亡,也使吐谷浑人惊恐万状,他们以为自己亵渎了山神、水神,导致了神灵的震怒,于是一个个都对着月亮下跪,乞求天神放过他们一马。
    这突如其来的事故令慕容铁刃又惊又怒,眼前的情况,让他不由得想到了突厥士兵遭遇:在开皇二十年的时候,长孙晟随杨广远征突厥,由于他熟悉突厥民俗风情,知其人马均需饮用泉水,便献计说在泉水里下毒,杨广依计而行,命人在泉水上游撒放毒药,突厥士兵和战马饮水后,尽数被毒死,最终导致人心惶惶、连夜遁逃,杨广与史万岁、长孙晟率军追击,取得了斩首数万的大胜。
    这种大战役并不是什么秘密,只要留意这场大战的人,都能知道突厥这场惨败的真正原因人马中毒之后,引起了全军的大恐慌。
    慕容铁刃作为吐谷浑的高层人士,自然也知道这场战役的前因后果。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种厄运有朝一日会落到他的头上,而且他从这个如出一辙的手法,隐隐猜出这支来历不明的敌军实为隋军所扮。但是悲哀的是,他却无法向士兵们说明真相,更不敢说是有人在水中投毒;若是他敢说明真相,这些敬畏神灵、怕到极致的士兵一定认为是他亵渎了天神、得罪了天神,所以战马才率先遭到了神罚;如果再把后果往严重方面去想,这些敬畏天神多过于大汗、害怕天神多过于军法的士兵,极有可能拿他的人头去向天神赔礼道歉。
    更严重的是战马同时出现问题、士兵害怕神灵降罪的现状,也让慕容铁刃意识到形势异常严峻,这场仗不仅没办法打了,他们还必须离开这个“神罚”之地,否则话,不仅士兵们会一逃而空,而且“神灵”一般的隋军也会杀到,然后像杀羊一样的把他已经大乱的军队屠光。
    想到这里,慕容铁刃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当机立断的下令道:“这场仗没法打了,命令南北伏兵尽数向西辙退。”
    “遵命!”身边的亲兵也怕得要死,他们一听主将这么说,也松了一口气,纷纷跑去传令。
    吐谷浑士兵本就吓得惊恐万状、六神无主,一听到撤离命令,立刻便疯了一般的向西逃跑。
    在吐谷浑伏兵以西的三四里外,也有一座比较平缓的山丘、山丘上也长满了树林,而在树林之内,七千名羌兵已经列队就绪,精神抖擞的静候主将的进攻命令。
    韦云起站在山丘高处,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远处森林的动静。身边的亲兵这时低声提醒:“将军,敌军出来了。”
    “嗯!”韦云起点了点头,他也看到前方北面的森林内,忽然奔出了一大群人,这支徒步奔跑的人群不仅混乱不堪,而且他们一边跑一边大呼小叫,从他们的声音之中,可以明显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惶之感,就仿佛有什么凶残的猛兽在身后追逐他们一般。但是当他向南面那片森林望去时,却发现那边的伏兵没有动静。
    但是韦云起稍微一想,便知道这是命令传达不及时所产生的时间差,南面的伏兵一旦接到撤退之命,也会疯狂的向这边他们逃跑;只是他同样知道敌方伏兵计有两万余众,若是再加上营盘内的一千士兵,那么吐谷浑的兵力整整是他们三倍之多,而他这一方的优势就是对方混乱和己方有备而来。
    韦云起暗自叹了一口气,敌军人数相对于他来说还是太多了,如果只有一半的话,这一仗就稳操胜券了。不过他从北方士兵先跑这一事能判断出敌军主将慕容铁刃就在这一边,即便不在这一边,也会跑去查看士兵混乱的原因,如果他们先把慕容铁刃斩了,那么胜算又会增加几分。只是大晚上的,而吐谷浑士兵又乱成一团,让他到哪儿找慕容铁刃?
    韦云起一边想,一边用目光在混乱的敌群之中搜寻着,过了一会儿,他双眼蓦然睁得大大的,激动得浑身发抖,只见大部吐谷浑士兵乱跑乱窜,但有一队人马却始终保持着完整的阵容,而且还有几人手执大旗的簇拥着一名大将,在大旗的指引下,附近的一些士兵向他们靠拢。
    随着时间的推移,吐谷浑士兵离他们越来越近了,而南面森林的伏兵这时也源源不断的出来了,只要相对于北方这支军队,他们却保持着比较整齐的阵容,而且人马似乎也没有什么损失。
    这两支军队之间的距离大约只有三里左右,可就是这三里左右的距离,却是韦云起能不能轻松赢得最后胜利的关键,他要是在南方这支吐谷浑军支援之前,将慕容铁刃干掉,那么他就赢定了。
    一队队仓惶的吐谷浑士兵就在他们眼前奔过,等那支保持完整的军队相距他们只有两百步之遥时,韦云起慢慢的抽出了战刀,他用战刀指着两百步外被士兵簇拥着的吐谷浑主帅,对身边的权旭说道:“那就是吐谷浑军主帅慕容铁刃了,你要是能够将他诛杀,这一战我就记你首功。”
    权旭出身于秦州将门权氏,原是甘州军的一名斥候校尉,在大同城外的战斗中,辅助阴世师立下了大功,使他们取得了歼敌五万的辉煌战绩,同时也振奋了大同城军民的军心,坚定了大家坚守到底的决心。权旭也因这场大战被杨集看中,并提拔为中郎将,之后又被安排去伊州历练,他武艺高强、能开两石弓,而且能在马上左右开弓、百发百中,是杨集重点关注的军中新锐之一。
    杨集为了让韦云起更好的完成任务,便把斥候出身的权旭派到了其帐下听用。
    权旭听了韦云起的话,只是应了一声,便用猎豹一般的眼睛盯住了前方的慕容铁刃,韦云起见他不惊不喜,心中不由得高看几分,眼见敌军越来越近,他战刀一挥,下令道:“杀!”
    刹那之间,号角之声响彻天地。七千名战士俨如溃堤的洪流一般的冲下山丘,向仓惶西撤的吐谷浑乱军席卷而去。
    突如其来的隋军使吐谷浑士兵措不及防,他们本已被“神罚”吓得六神无主,而且又失去了战马,再加上不知敌军到底有多少,所以大多数人都只想逃命。
    隋军飞驰而至,如暴雨一般的箭矢将吐谷浑士兵射倒在地、惨叫连连,仅只数十个呼吸之间,放了三箭的隋军士兵便杀进敌军群中。
    这些羌人组成的队形虽然没有正规军那么整齐,但他们严阵以待,进攻的队伍并不混乱,他们百人一队,在已经更名为旅帅的百夫长的率领下,在吐谷浑军乱兵丛中毫不手软的奔驰杀戮,他们宛如无数把锋利匕首,将吐谷浑军撕得四分五裂、七零八乱。
    慕容铁刃在五百亲兵的保护下,拼死向北逃窜,尽管他知道敌军人数不会太多,但他无法控制已经混乱的吐谷浑军,更无法组织有效的反击,此情此景便是慕容吐谷浑、慕容叶延、慕容权洛干等等英主复生,也回天无力了,他心头滴血的大喊道:“速令涉甘反击!”
    涉甘是埋伏在南边树林的万夫长,此时他们还有战场东南方的三里之外。看着从山内冲出来的伏兵,他顿时心急如焚的命令士兵全力反击,他亲自率领两千名骑兵飞速赶来营救主帅。
    月光之下,顿时呈现出一幅极为壮观的景象,只见数千名吐谷浑乱兵在混乱中仓惶逃命,他们心寒胆裂、无心应战,隋军在乱兵丛中追赶杀戮,杀得伏尸累累。他们追出五里左右,便将这失去战马的一万名吐谷浑士兵杀了超过七成之多,而在两三里外,另一支万人组成的吐谷浑军却在后面拼命追赶。
    这也是韦云起经验上的缺失,如果换成一名沙场宿将,在明知敌军咬在后面的情况下,定然不会全军出动,而是分一支奇兵埋伏在中途,杀敌方援军一个措手不及,而敌方援军的注意力都被前方战场吸引住了,中招的可能性极高。只是这样一来,杀敌的效果也会大大的降低。
    再从当前的形势上讲,韦云起的决定似乎也没错,他是准备将吐谷浑的所有士兵一口吞,再以侥幸存活的敌军士兵缓冲授军的速度,反过来又借援军铁骑消灭侥幸存活的溃兵,而且当下也具备这些条件,所以他集中全部兵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吐谷浑主帅和乱军诛杀干净,然后调头来对付援军,
    这也是老将和新丁的区别之处,老将求稳,所以不会大败,但也不会有大斩获;而新丁具有十分突出的冒险精神,这种精神使战争结果不是大胜,就是大败。
    再说权旭,他并没有加入追杀乱兵的战场之中,而是率领三百大隋精锐从北面截住了慕容铁刃,这支精兵凶猛异常,一次又一次冲击慕容铁刃的亲兵队,吐谷浑的亲卫拼死抵抗,他们虽然人数占优,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优势可言,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作战意志、军心士气、团队配合,都远远不如这支隋军。所以经过几番搏斗,他们终究抵挡不住隋军一次又一次的攻势,只好且战且走。
    权旭没有参与战斗,而是手执弓箭,死死的盯着慕容铁刃,他为了一箭杀敌,还专门向羌兵讨要了一壶毒箭,当十几名吐谷浑亲卫保护慕容铁刃从右侧杀出,他的整个侧面顿时暴露在权旭视野之下。权旭窥得时机,张弓便是一箭,强劲的毒箭从侧面贯入慕容铁刃的胸膛,慕容铁刃一声闷叫,一头载下马去。
    权旭见状大喜,他挥舞马槊猛然杀上,一连杀死十几名吐谷浑亲卫,浑身浴血的冲到了慕容铁刃身边,此时慕容铁刃还没有咽气,但权旭可不管他的死活,上前便是将马槊往下一斩,将他脖颈一分两段。然后用用槊刃挑起人头,飞驰大喊:“吐谷浑主帅已死!吐谷浑主帅已死!”
    韦云起等的就是这一刻,当他看到挑着人头飞驰而来的权旭,就知道此战胜券在握,当即下令道:“吹号回击!”
    “呜呜呜呜……”待命的士兵吹响了号角,隋军士兵听到号令,立即停止追击、迅速整顿军马,列成一个雁尾阵,准备迎战后面追来的吐谷浑援军。
    吐谷浑援军也放缓了马速,他们此刻也是进退两难:进,他们没有丝毫夜战经验,而且还不知敌军是否拥有仍未出面的伏兵;退的话,向西撤离的他们必败无疑,万夫长涉甘权衡好利益得失,便咬牙切齿的命令士兵和隋军进行决战。
    “杀敌!”韦云起面对着杀来的吐谷浑士兵,毫不犹豫的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从某种意义上说,以韦云起为首的隋军刚才是和一万只小绵羊对决,屠完了这些绵羊之后,全军上下士气高昂、战意睥睨。而与他们面对的吐谷浑士兵,虽然在人数上依旧占了优势,可是这支军队却因为“前军”之败、主帅之死,一个个都士气低迷、人心惶惶,这又有什么好顾虑的?
    有鉴于此,韦云起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硬碰硬。
    “杀啊!”隋军士兵听到进攻的号角之后,风驰电掣的冲向了吐谷浑军阵。
    霎时,战马奔腾、喊声震天,喷涌的豪情、必胜的信念洋溢在每一名隋军士兵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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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一役,韦云起率领七千名羌人组成的隋军队伍,在当金山口中部的金山镇大破二万吐谷浑大军,以死伤两千余人的代价,杀敌一万四千余人,创造了一场比较辉煌的战绩。
    也是这一战,韦云起不仅歼灭了慕容铁刃部,还掐断了慕容兆西归之路;慕容兆鉴于严峻形势,不得不命令在弩支城以北一万名驻军放弃军营,紧急撤回三沙城,而这个不得不做的决定,也使他的生存空间缩小到了三沙城管辖的范围之内。
    四天以后,韦云起和从弩支城赶来的薛世雄、麦铁杖部汇师于当金山口北山口,总兵力接近四万人,然后继续以鄯善军的名义,迅速向三沙城压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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