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稀罕物来问我,这不是骂我父亲没用么!我做儿子的替他问一问,他不夸我,反而要捶我不成!

    也许宝兄弟是想夸姨夫清正廉洁,当了这么些年的巡抚都买不起玉送给儿子?林沫说笑,眼底的讽刺差点没遮得住。

    凤姐冷眼瞅着痴傻的宝玉,同愤愤不平的贾母王夫人等,心道,果真是块宝呢,就偏偏只自己家人觉着!自打荣国府出了个衔了玉的哥儿,便是连叔父王子腾都不怎么来往了!起初凤姐只为有这么个小叔子得意,兼之讨好宝玉能奉承王夫人同贾母,也觉得宝玉十分地有出息。如今看开了离远了,王子腾反而对她这个侄女热乎起来,有次回门时甚至叫婶娘传话,说她辛苦,也总算有眼光,他们王家好歹没尽出不知好歹的女儿来。凤姐想起自己先前包揽诉讼官司同放利子的事,惊得一身冷汗。她总觉得自己家这样的人家,便是做了什么也扛得住,没想到真正摆正了心态,才发现,他们算个什么!但是面上仍是不显,只是笑道:这玉确实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咱们这样的人家,谁家姑娘小子不带金带玉的,可是这些都不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呀,我们宝玉可是一出生便带了块玉,晶莹剔透,你们说这玉稀奇不稀奇?

    王夫人得意道:虽是如此,你们也不要拿在嘴上说,叫旁人听了像什么样子,也叫他越发狂了。

    一面说一面去瞧容嘉,谁料他竟气定神闲地坐着,既不羡慕也不好奇,甚至没提出来要见一见这块通灵宝玉,不觉气结。

    容嘉心里却道,惯常只听表哥提过人肝里肾里会长石头,疼得人死过去的都有,怎么他们家小子拿带石头当宝?俗话说,反常即为妖,古来多少英雄豪杰,也只有黄袍加身的时候才敢说自己出生时候有过奇闻怪相,这贾府倒是胆子大,也不怕飞来横祸。

    宝玉痴过了,心里却欢喜起来,他本就有些受虐的性子,原先黛玉的小性儿就叫他爱极,如今又来了一个神仙一样的弟弟,形状不下黛玉,如何不叫他喜欢?因而上前一步道:原是我轻狂了,还望容兄弟不要介意。大家子走出来的爷,再怎么不像样,也总有几分能糊弄人的教养,是以他这一步这一句竟还是像模像样。

    容嘉颔首道:也是我较真了些。贾兄勿怪。

    贾母听得他们似是和解,也把不喜那容嘉的心收起三分,笑道:你们外间说话去,好让我亲近亲近我的玉儿。她不敢再叫林沫和宝玉离了自己的眼睛,上次那事虽然迷糊,但王夫人事后却打听出来了,给宝玉看病的那个太医是出自林家门下,宝玉是受了惊吓才病了的!

    她今日虽要亲近容嘉,不敢多说林沫什么,但要她忍下这口气,却是不能的!

    一时间宝玉喜不自胜地邀了他们兄弟到外间去说话,王夫人忙叫玉钏几个到旁边去同他们斟酒伺候着,也好叫林沫明白宝玉如今身边有人,欺负不得。

    等他们走了,黛玉才将面纱褪下,面带笑容地见过了各位舅母嫂嫂同姐妹。方才因容嘉一席话,女眷们多有不悦的,宝钗向来是四平八稳的,上次为讨好贾母等问了林沫几句,反而讨得不自在,心里是记下了,此时瞧见贾家吃了排头,自然是没了出头的心,反而拉着黛玉说话,亲厚无比的样子,只是说着要指导黛玉针线的话,着实叫林府的几个丫头不喜欢,便是紫鹃也说:大爷常说,姑娘这样的人品出身,若是执着于女红这等闲事,要我们这些丫头又有什么用?家里头还养着专吃这晚饭的绣娘呢!姑娘却不肯听大爷的劝,常常要做双鞋子什么的,说是想着三姑娘也是给宝二爷做鞋的,自己也是当妹妹的,当然要给大爷做着,大爷是又心疼又喜欢,不知道说了姑娘多少回了!要说我们姑娘的活计,那是叫我们都自愧不如的,真真是不让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有路走了。

    宝钗脸一红,避过去不说话,探春却是方才被容嘉排挤了一场女孩儿教养,心里臊闷,又要奉承王夫人,想着要说他两句才好。姐妹三人,迎春想来怯懦,是个可有可不有的,自然没觉得如何,惜春又小,一团孩气,兼之性子冷清,又瞧着贾母等奉承容嘉的嘴脸觉得不像,也不开口,只能自己说话道:要我说,林妹妹这么亲近林哥哥,林哥哥倒不一定也这么真心呢!

    这话却是说到了王夫人的心坎上,她道:按理不该我做舅母的多嘴,实在是不忍心见外甥女受委屈。这林哥儿既然过给了林姑爷,论理就不该同山东那边再有关联了,可见他一口一句姨夫,同那边的外祖母表弟什么的亲近成那样,同我们这边正经的外祖家,同住京城里却不常来往,叫多少人看笑话呢!

    黛玉心里冷笑,道:我们家同山东林家本就是一脉,族谱上写的清清楚楚,容兄弟不光是哥哥本家的亲戚,更是整个林家的亲戚!若是照舅母的说法,那宝姐姐来家里玩,难道我同四妹妹不用叫她姐姐,难道那边珍大嫂子邀府里的姑娘们去东府玩时,姑娘们还不带上宝姐姐了?

    宝钗是你们王家的亲戚,跟东府还有林家可没什么关系。

    她这话却是说到了惜春的心里。

    惜春本就是宁国府的嫡女,出身在姐妹中算是最高的元春到底只是二房的嫡女,惜春却是宁府大房唯一的嫡女,只是她素日瞧不上东府的做派,自感污浊了自己,然而在荣府里虽然与姐妹们交好,但老被王夫人这个只算是堂婶的拿来同宝钗这个商女比较,自己还被比下去了。便是向来疼爱女孩儿的贾母,看那样子也是不大把她放心上,同迎春一样淡淡的。探春言语中更是要压她一筹这探春没能托身在太太的肚子里,深以为耻,一心上进,总要事事盖过旁人一头,却不知若真的论起来,迎春虽也是庶女,却也是一等将军之女,她探春还没被二太太记到名下呢!

    因而惜春道:林姐姐说的是,宝姐姐虽然同我们家没什么关系,但我也是真心叫她姐姐的,可见林哥哥林姐姐也拿容二爷当亲戚,亲戚间相互走动,原也没什么。

    宝钗面一红:好你个林丫头四丫头,拿我打趣起来了。

    这厢女眷们你来我去,那边宝玉几个也是唇枪舌战。

    容嘉觉得头痛,他终于明白林沫所说的不明白着骂,他们根本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了,这贾宝玉根本都用不着别人骂,言语中几句禄蠢无用先把自己刺了个遍。他看着窗外的李贵茗烟几人,想着算了,还是不要动手了,再骂他几句解解气也就罢了,却在宝玉捧出家里姐妹的诗作时变了脸色。

    三妹妹雅兴,想着要起个诗社,可惜林妹妹不在不尽兴,下次要起诗社时定要把林妹妹接来一起参加的,还有史大妹妹也要来,不如容兄弟也过来吧,咱们既然有缘,一起品诗作赋,岂不妙哉?宝玉又道,我家里几个妹妹的诗作都是好的,容兄弟你看。

    这容嘉家里也有姐妹,还没到男女大防的时候他也曾大大方方地夸过自己的姐妹,不过都是冲着人家的女眷,夸的也是姐妹们的心肠教养,万没料到这贾宝玉竟会拿家里姐妹的诗作给自己一个外男看!

    他不会不知道,这些诗作传出去,贾家女孩儿的名声就彻底毁了吧?

    而略略瞄了一眼,女孩儿们确实有几分才情,最末等居然是贾宝玉虽然女子的诗篇脂粉气十足,但也算言之有物工整对仗婉约清新,确实比贾宝玉这不入流的要好。他想起林沫曾经笑言过的那贾宝玉给自己的院子拟字是红香绿玉,还是他姐姐给改成了怡红快绿,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气还不如个女子,他也被人叫一声爷呢,忍不住感叹了句:真真枉为男儿了。

    贾宝玉却没听得懂,以为容嘉在自谦,忙道:我常听家里父母说,容兄弟出身名门,学问最是好的,何必自谦。原我家里姐妹们的才情确实是最高的,这些诗我拿给朋友们见过,都说好,自己玩玩比不上,可见并不是我同容兄弟两个人的。

    容嘉心想,他刚刚不应该讽刺贾家那些可怜的姑娘们的。

    有这么个兄弟,真是太可怜了。

    宝玉犹自要说,容嘉却跳了起来:表哥,快接了表妹,咱们赶紧走吧。

    宝玉正不知所措,玉钏等瞧着不对,忙去禀报贾母,贾母讶然道:这是怎么了?不是好好的么?刚刚鸳鸯来报,宝玉极尽地主之谊,同容嘉讲着京城里头好吃的好玩的,又说了贵妃省亲时的盛况,家里园子的摆设,相谈甚欢,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就出了事?

    正想着,容嘉同林沫已经到了她的里间,并不进来,隔着帘子同贾母告辞,要黛玉等收拾收拾,一道家去。

    贾母忙问:出了什么事?可是你宝兄弟惹了你不快?

    容嘉道:贾兄拿家里女眷的诗作给我看,贾家的女孩儿不介意叫人看到自己的才情,我却是怕瞧了女孩儿的诗,坏了名声父亲要责罚的!

    听到这里,三春李纨等都是面色一变,尤其是探春宝钗,更是把手里的帕子拧得不成样子。

    容嘉继续道:幸而贾兄说,瞧见的不止我一个,他那些能说得上的朋友,什么冯大爷卫二爷的都瞧过了,他们还品评了一番,我这瞄了一眼的罪过还不算大,日后贾府里头姑娘们其他诗传出去,叫市井商贩们都知道了,头一个怀疑的也不会是我,加上表哥作证,父亲应也不会太难为我,到底不好意思,还是辞了回家里去斋戒等板子吧!

    黛玉面带愕色地看了眼姐妹们,将面纱又带了起来。

    这荣国府,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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