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餐上菜都是一道一道的上,适合边聊天,边慢慢的品。因此这顿饭吃了比较长的时间,吃完之后l'atelier de joel robuchon的法兰西主厨还出来弹着舌头和周佩佩、程晓羽打了招呼,接着将全法文的菜单拿了过来递给了成默和周佩佩。
    程晓羽看着精美的菜单还晕乎乎的,心想吃都吃完了还搁着点菜呢?
    见周佩佩从大厨手里接过钢笔,刷刷的在每一道菜后面都写了一行法文,才猜测周佩佩是在写评价。
    看上去逼格很高的法兰西厨师像是个学生般站在周佩佩的旁边,轻声的询问着什么,程晓羽也听不懂,只能大约猜到周佩佩是给了不少的意见。
    程晓羽吃过最高档的西餐也就是“王品”那个级别的,他记得是差不多四百块一个单人套餐,当时为了追求一个姑娘,花了血本安排了一顿,也算是感受了一下正儿八经的西餐。对他来说好像西餐也就那样,牛排不如烤串,甜点不如豆腐脑,前菜不如炒菜,远不如中餐博大精深,随便进个苍蝇馆子,花个百来块,就够三、四个人吃的愉快。
    今天尝试了米其林级别的西餐,才知道自己终究是片面了。
    不说吃进嘴里就直接融化成一团香滑油脂的和牛牛排,也不说如冰淇淋般口感的香煎鹅肝配鱼子酱,简简单单的一个“浅盐焦糖红酒慕斯”,吃在嘴里竟吃出了四、五层复杂的口感,它并不是用一团浓烈的香甜直接冲击你的味蕾,而是极富层次感,有着明显的前调、中调、后调的区分,层层递进由浅至深的从舌尖直冲颅腔。
    程晓羽真是差点把舌头都吞掉。他终于明白把美食做成艺术是种什么体验了。
    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程晓羽自然提不出什么意见,除了“好吃”、“满意”,也就知道鼓掌的份。心里正琢磨自己也不能太虚啊!得马上想些好词给写上去,法文不会,英文程晓羽还是能行的。
    不管怎么说,头一回经历这种事的程晓羽还是略微有些露怯。等周佩佩写完,大厨便把抬手准备把钢笔递给程晓羽。
    程晓羽正有些忐忑的准备接过笔,却被周佩佩笑着制止了,说了两句法文,法兰西大厨也就微笑着告退。
    程晓羽暗中松了口气,说道:“原来周姨的法文说的这么好。”
    周佩佩微笑着说道:“以前在巴黎歌剧院芭蕾舞团跳过几年首席。”
    前世的程晓羽并不知道“巴黎歌剧院芭蕾舞团”代表着什么,十六岁的程晓羽学钢琴,都是玩古典的,自然知道“巴黎歌剧院芭蕾舞团”可谓是宇宙名团,不仅是历史最悠久的芭蕾舞团,还是目前世界上最顶级的芭蕾舞团,能在这样的舞团当首席,不啻于在好莱坞的大制作中当女一号。
    “知道周姨厉害,没想到这么厉害,那在巴黎歌剧院芭蕾舞团当首席那真是华人之光了。”
    “你也很厉害啊!十四岁拿肖邦。小兮就做不到!所以啊,你的天赋千万不能浪费了。”顿了一下,周佩佩表情肃穆的说,“你爸爸和我呢,其实都不在乎你的成绩怎么样,不管怎么说,只要你想读书,就肯定有书读,就算不想读书,打算随随便便的混过去呢,也没有关系。我知道你母亲的事情,对你打击很大,如果是我,我也可能走不出来,所以你爸爸和我呢,都不会对你做什么要求。但我觉得既然拥有了一次生命,就要认真对待它,不要辜负它,也不说一定要青史留名什么的,至少得找到一个让自己热爱生活的理由......千万不要,懂得许多道理,却过不好这一生.....”
    程晓羽心中感动,无论是周佩佩特意为他准备的午餐,还是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话,他都觉得自己必须铭记在心,他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谢谢你,周姨。这次车祸让我明白了许多,我会尝试着去理解母亲的决定,去尊重她的选择。”
    周佩佩微笑:“你能懂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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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这顿饭,程晓羽对这个家了解的更深刻,他有个有钱老爸,有个艺术家后妈,还有个天才的不能更天才的妹妹,看上去这本该是无比美满幸福的家庭,却同样也有着一些烦恼。
    这让程晓羽觉得欣慰,起码不像是他想象中的那么冷冰冰的。
    回到房间程晓羽在他的带按摩功能的大浴池里泡了个澡,浴室的窗户里可以看到月湖和自家的无边泳池,程晓羽躺在水池里,感叹有钱人的生活还真不是一般的愉快,想起刚刚说的“边际递减效应”,程晓羽闭着眼睛有想,在怎么递减也都还是有的,没钱那就是一点都没有。
    而你的一点点,就是别人一辈子奋斗的目标。
    这还真是一个无比残忍的现实。
    在良辰美景中休憩了好一会,直到泡澡泡的乏味,程晓羽便起来披着浴袍去衣帽间看了看,衣帽间里的衣服不算多,除了睡衣和校服,绝大多数吊牌都还挂在上面,看样子是周佩佩给他买的。程晓羽挑了件gucci的白t恤和同样是gucci的黑色棉质的休闲裤穿上,将头发吹干,左思右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去苏虞兮的琴房,看看自己的钢琴到底什么水平。
    出了房门,程晓羽快步走到楼梯口,一旁就是苏虞兮的房间,程晓羽扭头看了眼紧紧关闭的白色大门,还想千万不能超时,随便玩一会就赶紧出来。下了楼,这时候周佩佩已经去了学校,屋子里加上仆人、园丁、厨师、安保什么的也有二十多个人,但他们在程晓羽不需要的时候,都在程晓羽不太能看的见的角落,因此世界显得格外安静。
    他小心翼翼的推开有些沉的隔音门,玻璃屋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中央空调的风机沙沙作响。落地玻璃外,阳光在树影和喷泉间摇晃,月湖上漂浮着点点磷火,夏日的灼热气氛还没有消散。
    那架白色的施坦威就静静的伫立在玻璃房的中央,像是没有掀起盖头来的白纱新娘。
    程晓羽的心跳也像是在湖面上泛滥的金色波光,无声起伏。他反手将门关好,走到了白色的施坦威旁边,上面放着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空调吹出来微风掀起了干净的琴谱。他将琴谱拿了起来,稍微翻了下,觉得自己对巴赫似乎没有太多喜爱,便走到了书架那边。
    出乎意料苏虞兮有些偏爱巴赫一般,放在前面的几乎全是巴赫。对程晓羽来说巴赫的曲子实在过于理性和规律,他当然明白巴赫的钢琴曲是钢琴圣经,是每个钢琴学习者必经路途,可他就是不是那么喜欢巴赫,对于他来说,巴赫实在不够优美。
    最终程晓羽在角落里找了本德彪西的《月光曲》,拿到钢琴前摆好,程晓羽便挪动了一下琴凳,调整了一下坐姿,将脚放在了踏板附近。他深吸了口气,右手轻轻的扫了扫黑白琴键,叮叮咚咚的熟悉声响便在耳畔回荡了起来,那些黑色的音符在五线谱中起舞,程晓羽仿佛看见了云与风,花与叶,飞鸟与绿树.....仿佛目睹了世间万物的律动。
    他只是看了下开头,那些温暖的音符便从琴键上跳了出来,像是源源不断的流水。这种感觉很奇怪,他感觉的到手指有些生涩,导致手形不准确,因此在琴键上跑动也不那么流畅,连锁反应就是力度也不对。
    大概是太久没有练琴了,这种手紧一时半会恢复不了,令他无法自如流畅的表达出万籁俱寂、月光如洗的音乐画面。
    但程晓羽很清楚自己的问题在那里,在弹奏时手指需要非常贴键,甚至只让琴键抬起一半,给人一种绵绵不绝的感觉,即使在静谧的背景陪衬中都要点出同样微弱纤细的旋律线条。可他有点力不从心,意识到位了,手指还不能准确的跟上。
    当然他的乐感还在,甚至因为多了音乐总监的记忆,对音乐性和性格的理解提高了好几个档次,随着一次又一次的练习,他对触键与音色和力度细微的控制逐渐恢复,程晓羽开始试着加入自己的理解。强弱起伏以及层次感不在根据记忆中照本宣科,而是根据自己的理解,试着将情绪融入进去。
    于是轻而易举的,两个程晓羽就在音乐上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直接产生了质变。当然他能够发挥他乐感的技巧可能还不够多,但在音乐理解上,他绝对已经进入了另外一个层次,脱离了模仿者的低维度。
    程晓羽感觉到了自己的强悍,那就是明确无误的知道自己哪里弹得不够好,需要改进的方面在哪里。这就相当于不花重金,就能请到一个名师,简直相当于开挂。
    一旦开始,程晓羽就完全停不下来,就像找到了一款好玩的游戏,随着状态逐渐恢复,发热,他不断的挑战更高的难度,来获得成就感。从肖邦的《革命练习曲》到李斯特的《夜之和谐》,他不停的测试自己手指的极限在哪里。
    全神贯注的程晓羽完全没有注意时间的流逝,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一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直到磕磕绊绊的弹完《夜之和谐》,这首曲目并不是李斯特超技练习曲里难度最高的,却是最耗体力的曲子,满头大汗的程晓羽有种融会贯通的空灵感,像是两个自己通过某一个点达成了统一,这种畅快的喜悦,感觉就像是在某个音乐比赛上获得了第一名。
    程晓羽完全没有注意到此时早已经日暮已尽,太阳已经沉没于天际的屋顶,这剩下浅淡的徇烂晚霞还温热着大地的边缘。
    他的手指忘我的在琴键上震颤,将夜晚最美的时刻用音符勾勒出来。他还不知道已经有人进入了琴房,站在了他的背后,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弹奏《天空之城》。
    完全沉浸在自己音乐世界的程晓羽一无所觉,他闭着眼睛,身体和手都在跟着悠扬的琴声律动。明亮又轻柔的声音从钢琴中迸发出来,升上了天空,花园里的树,不远处的屋顶都只剩下黑色的剪影,月亮已至,太阳未走,这一切都因为钢琴声愈发的宁静。
    终于随着一长串下行的和弦,曲子转调并迎来最后的高潮,以极强的力度铺天盖地地砸出密密麻麻的和弦,如天际流云如蔚蓝晴空的优美的旋律,与天空中的银河一同闪耀了起来,像是孤独的驾驶者,正乘着风向着宇宙深处坠落......
    程晓羽放下了手,松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还没有来得及回味,耳边就突兀的响起了冷淡的询问:“这曲子叫什么?”
    程晓羽吓了一跳,感觉到周围已经暗了下去,他恍然惊觉,立马站了起来,带起沙发凳跳了一下,和木地板摩擦发出了“哗、哗”的声响。
    他回头的时候,夕阳已经掉入了玻璃飘窗的范围,橘黄色的光焰点燃了大半个琴房,晃的程晓羽有点目眩神迷。他在燃烧的火焰中看见了苏虞兮修长的影子,又看见白色的蕾丝窗纱轻轻的荡了起来,仿佛有微风穿过琴房,吹起了她藏青色的长发。
    他想起来“这曲子叫什么”,是她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天空之城,一首关于梦想与毁灭的曲子。”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于是缓缓流动的晚霞停歇了。在冰冷的落日余烬中他看见了一双动人心魄的眼睛。
    他莫名的想起了一句话——今天的风儿好喧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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