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夜,蓝田谷的星光如往常一样,璀璨夺目。
    甘泉山附近,大汉甘泉行宫。
    宫闱的帷幕随夜晚微风摇曳,宛如人影在其中走动。
    刘彻穿着冕服,在丝绸飘荡的空荡荡大殿中,持一只鎏金蟠龙纹的酒樽独饮。
    望着对面空无一人的草席,不由得摇摇头,举杯幽幽叹息。
    “少君,汝未传授朕成仙之法,为何先离朕而去?难道朕不值得你久留吗?”
    低沉肃穆的悲叹声在阴冷的大殿中回荡,无人给出答案。
    墙壁上绘制着仙人样貌、天宫景色的帛布,安静诉说此地主人曾经发生的事情。
    一个四十多岁却自称活了七十年的人出现在长安。
    凭借几颗药便医治好董仲躬。
    随便言语,竟可说出流传已久的古物,知晓过去几百多年的过往。
    就连心里颇多,骄傲自满的田蚡,都对之彬彬有礼。
    那人身上仿佛有一种高深莫测的吸引力。
    长安达官贵人,争相与之乘车共塌,只求得长生奥妙。
    刘彻心目中,那人根本就是行走在人间的仙人。
    “少君,朕与汝分别已有三载。三载以来,再无知神仙之术者与朕探讨,再无得大道至理者与朕倾诉……”
    这位惆怅悲叹的大汉皇帝长呼一口气,顿了顿,哀鸣,
    “朕苦啊!卿在天上,可知朕之忧愁?若知,能否回来,与朕一见?何故只留衣冠于人世?”
    又是一声叹息。
    酒樽靠近嘴边,轻抿,酒水减少半杯,脸上红润三分。
    凉风吹来,宫殿中的绸巾摇曳得更厉害,借着烛光,影子在墙壁上留下来来回回的徘徊,像是在呼应刘彻的声音。
    饮酒倒酒声频频,凄清冰冷更深。
    在烛光的照耀下,刘彻修长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仅仅片刻。
    帷幕之外,传来了尖锐的声音,“陛下,栎阳来奏。”
    “少君先独饮,朕先处理这繁忙的世间俗务。”
    刘彻呢喃后,扭头望着外面,
    “拿进来吧。谁送来的?”
    春陀弯着腰,小步跑了进来,“此乃大农令、匡人联合所奏。”
    “呵,这俩人竟然凑在一起了。”刘彻突然发笑,“嗯,螟虫之灾将至,在一起也好。”
    接过竹筒,检查火漆完成无误后,暴力拆开。
    刘彻拿出里面的帛书,眼睛一眨不眨,静静的阅读。
    俄而,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放下帛书,仰头,
    “像修河渠啊……既然人力有了,就让少府卿计算支出所耗吧,若消耗不多,便行之。那群匈奴人,不用白不用。以匈奴俘虏为徭役……有趣,这应该又是虓虎的主意吧?那小子鬼点子多,在齐地的上书的时候,朕就……”
    突然,刘彻瞳孔收缩,话语噎住。
    大笑,拍手,高呼,
    “朕明白了!朕明白了!”
    刘彻像发了失心疯似的,望着对面那个空了三年的草席,尖叫,
    “少君这是在指引朕吗?少君乃齐地之人,而匡人又自齐而至长安……听闻,其还遇一白发翁,疑似得留侯真传!难不成,少君想假此子之手,传授朕神仙之法?”
    这位大汉皇帝疯狂起来,谁都不敢触碰。
    春陀见此景,识相地闭上了嘴,弯着腰,再次退了出去。
    和已故李少君对话的刘彻,是最容易开心,也是最容易发怒的。
    不论谁来,都是如此。
    王太后也好,他这个侍奉了两朝皇帝的宦官也罢。
    不得万不得已,没有人会冒着杀头的风险,试探这位大汉最高统治者的脾气。
    殿门外,春陀静候着,同时竖起耳朵,听着殿内刘彻的高亢歌声以及高声呓语。
    …
    “怪不得朕收到情报,匡人联合大农令捉拿了栎阳周围的方士,并将之关押在军营。”
    “怪不得朕收到情报,匡人仅仅几个呼吸,就得出了栎阳农田中,枉死之人的怨魂火焰!”
    “知神之人,消除侮辱神之方士,很正常嘛!”
    “去他妈的焚书坑儒,一群没用反而触犯神灵的方士,当杀!当除!也许正是因为这群鸡鸣狗盗、徒有虚表之辈,朕才无法获得神仙的眷顾!”
    “朕懂了!少君!朕懂了!卿虽然离开,却没有忘了朕啊!”
    刘彻疯狂的笑容撕裂了平和的表情,歇斯底里的呐喊声,在朱砂色的横梁上萦绕。
    “主婿兵法超然,做事先人一步,这不就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嘛?这不正是成仙留侯之传吗?”
    刘彻想象力很丰富。
    不用别人提醒,就将近期来长安附近发生的事情自行脑补,串联在了一起。
    在他看来,能把悬浮在人世间的鬼神之火消灭之人,未尝不能通神。
    神啊!
    没想到距离自己这么近了。
    刘彻激动地拍着大腿,对门外大喊,
    “春陀!进来!快进来!”
    春陀推开门,穿过重重绸幕,“陛下……”
    “去!从库房里挑选百匹上好绸缎,给匡人送过去。再挑十根蜡烛、十坛美酒,马十匹,一并送去!”
    “陛下,此赏赐用何缘由?”
    “朕对自己主婿赏赐,还需理由?”刘彻翻了白眼,不悦的道,“直接送去便可,不需拟诏。”
    “诺。”
    刘彻挥挥手,叫住了准备离开的春陀,
    “别急,还有。”
    “?”
    既然是留侯传人,焉能不用计谋而尚武?
    刘彻沉吟半天,淡淡的道:
    “告诉匡人,正值与伊稚斜谈判之际,朕等着他以计谋服匈奴之举!功成之日,朕为之设宴庆功!”
    “另外,传令少府!”
    刘彻望着对面空荡荡草席的目光,柔和得可怕,像一个病娇。
    “责令何神,立刻征调徭役,扩建甘泉宫。钱、人不够,就问大农署要,治河与建宫并行!朕要为少君建寿宫,配祭祀。少君给朕指引道路,发现了英才,朕要与之一同长生千古,供后人祭祀!”
    “责令宗正,选一个合适的时间,把少君的衣冠冢迁至甘泉!”
    “最后,再让卫青征调一千人,驻扎在寿宫周围,以免有不长眼的假方士,竟然少君之灵!”
    春陀把事情一一记住,行了一礼,跑了出去。
    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刘彻和疯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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