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薇这时候倒是看出来了,他竟然是大半夜不辞辛劳跑来探口风的。
    宫留玉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同样温和道:“到底是在秦淮河上设的宴,河上地方大,哪里又能防得住呢?”“说完叹了口气,慢悠悠地道:“说起来,我那天倒是抓了几个活口,已是把人送到昭狱去了。”
    宫留贤被人搀着落座,面色丝毫不变,只是脊背挺直了些,带着恰到好处的询问:“那主谋是谁?可审出来了?”
    宫留玉端起杯子任由杜薇给她续了点水,慢慢地啜了口,这才不慌不忙地叹道:“审倒是审出来了,只是他们说出来的主谋却不可信,是…”他故作为难地看了眼宫留贤,缓缓摇头道:“这事儿说出来未免太过无稽,还是不提了吧。”
    宫留贤神色端正依旧,身子却忍不住往前倾了倾:“九弟但说无妨,为兄也能帮着参谋一二。”
    第77章
    宫留玉看了他一眼,攒起眉头道:“那刺客竟说这事儿的主谋是皇兄你,这事儿怎么可能?”
    宫留贤没想到他直接就说出来了,脸色微变,随即又涌出怒气来:“这贼人到底存了什么心思?竟敢这般离间你我兄弟情分!”
    宫留玉叹了声,缓缓道:“所以我决定把这几人送到刑部公开审问,以正视听。”他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宫留贤,淡淡道:“到时候该怎么审就怎么审,我是再不插手的。”
    若是公开审问,审出了主谋是他,那时候宫重就是有心包庇却也莫可奈何了,他神色带了点勉强,摇头道:“这又是何必呢,私下里处决了就是,没得让百姓们看笑话,说咱们皇家不太平。”
    宫留玉拿起桌子当中用来摆设的果子把玩着,漫不经心地道:“那依着大皇兄的意思,我这要命的大事儿就要这么轻易被揭过去了?”他冷笑道:“我可比不得皇兄仁善,什么气都能忍下。”
    宫留贤看他秀美如玉的侧脸,身上又满是勃勃的生气,眼底忽的阴霾了一瞬,又以手掩嘴咳了声,缓缓道:“九弟,你是个聪明人,咱们就不必如此卖关子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那些贼子到时候若是报出我的名号,岂不是有辱我的名声?”
    宫留玉故作诧异地道:“这倒是奇了,本就不是皇兄做下的事儿,为何会有损皇兄的名声?”
    宫留贤眸光一沉,深吸了口气,忽然换了话题道:“听说你日前扣押了瓦剌的使节,可是有这事儿?”
    宫留玉哦了声:“不过是几个冒充使节招摇的骗子,怎么劳动大皇兄关心起来了?”
    宫留贤淡笑道:“父皇这次有意和瓦剌和谈,可瓦剌使节这次被九弟扣押起来,父皇那里大为震怒,听说对九弟大为不满,准备责罚呢。”他叹口气,眉间带了愁意:“我今日怕父皇责怪九弟,所以自作主张把人给放了出来,还帮九弟拦下了一次责罚,但就怕我这里名声受损,再也帮不了九弟了。”
    这便是赤裸裸的胁迫了,宫留玉不动声色地饮了口茶,话题又是转了一重,问道:“我记得皇兄身旁还缺一位侧妃?”
    宫留贤一怔,随即点头道:“九弟好记性。”
    宫留玉叹道:“我听说那位瓦剌的可汗之女这次来就是有意在众位皇子中择婿,皇兄如此作为可真是一箭双雕,既保全了名声,又能抱的美人归。”
    宫留贤淡淡一笑,竟来了个默认,反问道:“那九弟的意下如何?不如就把那几位刺客私下处置了吧,与你与我都是便宜。”顿了顿,又满面拳拳地劝慰道:“年后皇上要带人游猎,听说还要叫上这次来访的瓦剌使节,九弟何必让大家面上都尴尬?”
    宫留玉站起身,慢慢地道:“就依着皇兄的意思办,我今儿个乏了,皇兄自便。”
    宫留贤满意点头道:“今儿夜真是打扰了,我这就走了。”说着就让人搀扶着起身走了。
    杜薇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离,只剩了一个小点,这才转头问道:“您就这么忍下了这口气?”
    宫留玉一笑:“我们手里互相捏着把柄,现下谁也奈何不得对方,不等到一击致命的时候,谁又能把对方如何了?”
    杜薇想了想:“听大皇子这话的意思,竟是要娶那位‘帖木儿’了,所以他这才把人放出来,倒也算是英雄救美,说起来六殿下娶了锦城郡主,大皇子又要娶瓦剌公主,独独您…”她话说到一半顿住了,竟十分不愿往下再说。
    宫留玉不以为然:“这么多年我身边也没个人,这又能碍着什么了?”他语气十分淡漠:“你是没见过为着自己的前途杀妻害子的事儿,不过薄薄的一纸婚书,能指望的住?大难临头各自飞,不是真心想娶想嫁的人,只怕一旦出事儿,转头就能把人买了。”
    杜薇心里一堵,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宫留玉转头看她,握了她的手道:“我原来总觉得皇上身为一国之君,为了个女人感情用事实在是没得气概,现如今我倒是有几分理解他了。”
    杜薇垂着头没说话,心里却无端惶恐起来。宫留玉并不逼着她表态,抬手帮她捋了捋鬓发,转身回了自己卧室。
    接下来的日子所有人都为着过年忙碌起来,杜薇本来只用伺候宫留玉,但这几日宫留玉都是早出晚归的,两人见面的时间不多,陈宁便时不时过来指点她府上的事儿,大有提拨的意思,杜薇知道这也是宫留玉的吩咐,便跟在后面用心的学,她学这些上手很快,倒是让陈宁略有讶异。
    宫留玉府上人口简单,因此麻烦也少,反是才新婚的宫留善府上不得消停,传出的不是他的那个通房被新任皇子妃徐凝儿打发了,要么是徐凝儿异想天开地让宫留善帮她跑到南山上去采梅,稍有不顺就抹着泪回娘家。
    前世事徐家人上赶着把徐凝儿嫁过去,这世经过宫留玉在其中的破坏,两家的形势已经掉了个个,徐凝儿自觉有了体面,能拿捏得住夫婿,便也不再像前世那般端着拿着了。她要求的是那所谓的‘真爱’,宫留善瞧上的却是徐家的门第,两人在一处儿若是真能好起来便怪了。
    转眼就要到了祭灶的灶王节,宫留玉去宫里赴了宴,便随意找了个借口早早地回来了,一回来便见杜薇还是往常那一身素面月白袄子,忍不住皱眉道:“府里是短了你的吃穿吗?怎么大过年的还是这般素净?”
    杜薇摸了摸额头道:“穿习惯了,日常就这个样子,也懒得换了。”
    宫留玉不知怎么竟上了兴头,怂恿道:“那怎么能成?快到年根了,人人都是要换新衣的,你还是一身旧的,倒显得像是我薄待你似的。”
    杜薇不知道他存的什么心思,却也懒得为这点小事儿和他争,便转身回屋道:“奴婢这就去换。”
    她的簇新衣裳不少,四季都有,回到屋里想了想,选了件银白小朵菊花青领对襟褙子,外面系着白色对襟双织暗花轻纱,挑到裙子时犹豫了下,还是选了件挑眼的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有些别扭的拎着裙子走到隔间,蹙眉道:“头回穿这么长的裙子,倒有些不惯,回头做活儿都不方便。”
    宫留玉拉她到身边来仔细打量着,她五官秀美从容,一双却眉毛上挑斜飞,显露出十分的英气。这些日子好生将养着,渐抽出窈窕的身段来,这一身含烟带雾,她人也像是一只被雾裹着的梅花一般,一片迷蒙中透出十分的冷艳,既孤寒又艳丽。
    他瞧得有些出神,用指尖描绘她秀致的唇珠,见她神情不自在地闪开,才掩饰般的笑道:“我记得我送你了好些脂米分,怎么不装扮一番?”
    杜薇摸了摸自己素净的脸;“我不爱脸上有东西,总觉得黏着一层什么似的。”
    宫留玉发了兴,带着她往她的卧房去,打开了软嵌螺钿官皮箱,一边道:“女人家不爱装扮怎么行?”他把她的头发打散,丰厚的头发半遮了下来,挡住秀美的眉眼,也有种含蓄的,半遮半掩的媚态。
    杜薇十分顺从地任由他摆弄,让他取了犀角梳子来一下又一下从头梳到尾,手势轻柔地掬着一捧长发,用犀角梳子慢慢地篦了下来。
    旁的男人做这动作总显得娘气造作,他做起来却满是风流公子的贵态,姿态优雅雍容,任谁看了都觉得这是一桩风花雪月的雅事。
    杜薇从喜鹊登枝的铜镜里看他神色认真,唇边还缀了笑,一双眼因着含了柔情,让本就出众异常的容貌越发瑰丽起来。她扶着桌子的手不由得紧了紧,说不上是心慌还是意乱。
    他不会盘发,便只绾了简单的发式,选了只玫瑰晶并蒂海棠修翅玉鸾步摇给她戴上,他眼光好,选的步摇也极是衬人,让原本简单的发式也惊艳了起来。
    宫留玉仔细地打量着,这才满意笑道:“这才算有几分女人味儿了。”
    这是讽刺她平时没有女人味儿?杜薇没接话,他却就势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头埋在她项颈里,低低地笑叹道:“只可惜还不是我的女人。”
    这般的露骨直白,话里面含着的哀怨简直让人不忍心听,杜薇没开口,却也没像平时一般急着撇清,又静默了会儿,突然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
    同样的过灶王节,宫留善府上因着皇子妃突然发脾气,这个节也过得万分沉闷,宫留善宁可在书房改吏部的公文也不愿回房住,身边只留了琬茵伺候。
    徐凝儿穿着雪青中衣,伏在案上流着泪,对着身边的妈妈哽咽道:“他又去哪了?是不是又去那个贱人那里过夜了?”
    身形富态的妈妈柔声劝道:“没有,殿下在书房改公文呢。”她迟疑了一下,这才道:“不过确实是让琬姑娘陪着呢。”
    徐凝儿身子顿了一下,眼泪随即又留了下来:“这算什么呢?我们成亲一个多月了,他倒是有一大半时间是宿在别人屋里的,把我这个正头夫人可有放在眼里?”
    哪个干正事儿的男人能忍受妻子一天到晚出些吟风弄月,踏雪寻梅的幺蛾子?妈妈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便只能安慰道:“您还年轻呢,身份又贵重,谁能越过您去?”
    徐凝儿怔怔的,也不知听没听进去,突然一把攥住那妈妈的手腕子道:“你说,我要是除了她,他会不会回到我身边来?!”
    第78章
    那妈妈的手一紧,惊道:“郡主,您可不能胡来啊!”接着又苦口婆心地劝道:“您是中山王府的嫡出女儿,只要生下孩子,谁也越不过您去,而且咱们殿下也是个有大能耐的,日后指不定有天大的福气等着您呢,何必计较这一时的长短?再说了,妾室不过是个物件,今儿宠这个明儿宠那个,您当看开些,您才是府里的正房,犯得着和她计较们吗?”
    其实她很是不懂自家郡主到底怎么了,明明徐老夫人在她出门子前都叮嘱过要她心宽容人,偏她一进门就紧着打发这些通房妾室,手段狠辣,好似有多大的仇一般。而且再说了,在她看来六殿下也不是那等贪花好色之人,人也俊美儒雅,风度翩翩,比京里的浪荡子不知好多少倍。他和自家郡主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怎么徐凝儿就是不肯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呢?
    今儿个要自家夫婿去西山采梅,明儿又要拉着人去秦淮游湖,有时候兴头上来了又异想天开地让殿下陪她抚琴作曲,殿下开始倒也算容了她的性子,可后来忙的事儿多,自然只能敷衍了事,这时候徐凝儿就会万分哀怨,颤着声儿气虚着嗓子说话惹人烦,好像恨不得告诉天下人她受了委屈。
    在家里的时候,徐凝儿性子虽有些骄纵跋扈,但却没这么不识大体,怎么成个亲,她就好似变了个人?
    妈妈心里万分费解,不过却只敢在心里疑着,并不敢表露出来。
    徐凝儿也觉着自己和宫留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因着对他的喜爱,所以要求就万般高了起来,也盼着他能向自己对他那样——也用一片真心来对待自己,可惜这世上的事儿不如意十之八九,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哑着嗓子抬头道:“他原来也有几个通房,前几日被我打发的时候也没见他说什么,只是这个琬茵却跟他的心头肉一般,稍微有点不对了他就赶来护着,连碰也不准我碰一下,旁的人也就罢了,可这个贱人是万万不能留的。”
    琬茵对宫留善来说并非只是侍妾,而是另有别的用处,所以他难免多维护些,但也没她说的那么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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