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和商才子叫板,果然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今儿个就让他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不是想出名吗,今儿个咱们这么多人瞧着,让这小子狠狠的出一回名,就可惜,是烂名。”
    ……
    下面一时议论纷纷,各种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捧场叫好声不绝于耳。
    连带的本是和白鹿书院隐隐处于竞争关系的鹿泠郡官学学子,也因为之前陈毓想用不入流的手段攀扯商铭一事纷纷声援商铭,众人竟是一边倒的等着看笑话的模样。
    周源不觉蹙了下眉头。
    有人向书院学子挑战这样的事是年年都有的。
    周源本来并不放在心上。便是这次双方对阵,原也没必要让身为山长的自己出马。只沈洛和刘忠浩两人私下里商议便可。
    却不料正逢老师今日回书院,听说有这样一件事便执意来瞧,又因着老师在书院的巨大影响力,竟是书院中大儒齐聚。
    自加上刘忠浩这位书法大师的影响力,以致一场小小的赛事,竟是人尽皆知,成了白鹿书院一众师生全都挂心的大事。
    看看眼下的情形,包括鹿泠郡官学和前来投考的学子全算在内,怕不有上千人。而且因为是在白鹿书院的地盘上,书院的学子自然一心巴望着商铭会赢。再加上其他人的助阵,怕是对那叫陈毓的少年有些不公平。
    尽管之前听沈洛说过事情缘起,周源也觉得那对儿师徒,除了吴昌平太没有长者之风外,便是这陈毓,也无疑太狂了些。
    可这么多人面前,一场对阵下来,对方会输的可不仅仅是名次,怕是还有师徒二人的名誉,甚而今后的前途。
    这少年瞧着年纪尚小,周源委实不愿对方因为一个心思龌龊的老师就把一生给毁了。
    这般想着,看向稳步而来的陈毓温声道:
    “今儿人多,小友若是心思不宁,咱们便是换个地方也可。”
    换个地方?商铭皱了下眉头。早听说山长就是个烂好人,自己造了这么长时间的舆论,好不容易才引来这么多人,更让几乎所有人都站到了自己这边,怎么也不能毁了这大好局面。
    陈毓却很是有些意外,继而眼中笑意渐浓——就说白鹿书院如何能传承这么久,果然沈洛那样的糊涂人也就是个例罢了。
    方才瞧着,那位老者也罢,众位大儒也好,包括眼前这位山长,委实都是忠厚长者。
    当下一拱手:
    “有劳山长挂念。只是小子以为,无论胜败,均须要有人见证才是,这里就刚刚好。”
    看商铭的样子,无疑担心自己会同意周源的提议,却不知要给先生洗雪耻辱,自然怎么人多怎么好。
    这般举动落在旁人眼里,无疑使得陈毓狂妄的个性更加深入人心。便是周源也不由蹙眉,深觉现在的孩子果然不知天高地厚。既是他坚持要出丑,自己也没法子。
    这样的人,总是要摔个跟头,才知道人生的路有多少坎坷荆棘。
    微微叹了口气,闪身让开。
    陈毓一撩衣襟,径直往右边书案而去。
    商铭眼中讥诮的神情更甚,强压下内心的喜悦,也抬脚往自己书桌而去。
    题目是沈洛所拟,乃是流传甚广的前贤的四个大字“厚德载物”。
    会用这四个字,沈洛自以为也是一片慈心,希望那少年能有所感触,或者愿意悬崖勒马也未可知。
    却不料那少年立于案旁,扫了一眼这几个字,神情竟是越发嘲讽,甚而还挑衅似的望了一眼商铭。
    商铭已是稳稳坐下,触及少年的眼神,却是微微一哂,果然不到黄河不死心!唇边绽开一丝冷笑,缓缓收回眼神,注目眼前的一排毛笔。
    作为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圣地,白鹿书院自是不缺笔墨纸砚这些物事。又因为沈洛刻意想要震慑陈毓或者天下间同陈毓这般狂妄无知的人,拿出的毛笔,全是书院顶级的。更是从小号到大号,不一而足。
    商铭平日里常用的是中号狼毫,倒不是说那些大号的他就用不了,只是型号越大,越考较一个人的腕力和定力,商铭自觉这会儿别说吧大号狼毫用的炉火纯青,便是拿着都有些困难,又一门心思的要赢陈毓,自然要选自己最拿手的。
    至于陈毓,这么大点儿的年龄,能用得了那小号狼毫就不错了。
    哪知一念未毕,周围却是响起一阵惊喘声,商铭抬头,眼睛也倏地睁大,却是对面的陈毓,竟是抬手就取了面前足足比商铭手里的笔粗了两倍有余的最大号的狼毫。
    “果然狂妄!”
    那可是白鹿书院镇山之宝,听说是善制笔的邓家特意送给白鹿书院的。寻常人别说拿来写字了,便是握在手中,都有些困难。更不要说陈毓细胳膊细腿的,怕是要两手捧着才好。
    “真是砸倒自己才真的贻笑大方呢。”
    “你知道什么,说不好人家就是想被砸趴下呢,好歹也有个借口不是,到时候就说砸伤了无法写字,好歹比这么多人瞧着输的一塌糊涂强得多啊。”
    ……
    旁边一片窃窃私语声,甚而有人认定,说不好后一种说法还真靠谱。
    似是对越来越响的议论声充耳不闻,陈毓那边却已稳稳把巨型狼毫拿在手中,只是这笔委实太长太大,陈毓非但没办法坐下,还不得不后退数步。
    那般宛若孩子抱着大刀的模样惹得旁人又是一阵讪笑。
    跑到这么多人面前丢人现眼,这陈毓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
    商铭嘴角冷笑更浓,更是对战胜对方信心百倍,当下抬手饱蘸浓墨,凝神书写。
    倒是陈毓那边伺候的人却是有些忙乱——会放那管狼毫上去,不过是想给陈毓一个下马威罢了,所有人都认定,即便是摆上,也就是个摆设,谅那小子也不会用。
    谁想到这少年行事竟是如此出人意表。
    只这么大一只狼毫之下,之前准备的砚台无疑就太小了。
    亏得这毛笔还有相称的砚台,周源忙命人快快抬过来,心里却是苦笑,这陈毓年纪不大,却还真是能折腾,还有这性子,也委实太咄咄逼人了些。
    那边商铭却是已然搁笔,看着案上铺就的白纸上自己四个大字,商铭只觉通体舒泰,满意的不得了。
    实在是眼前这字,相较于自己书法水平来说,无疑属于超水平发挥,果然连上天都眷顾自己,才会让自己今儿写得如此流畅自然。
    其他人瞧见商铭停笔,自然纷纷探头去看,待看清上面所写,竟是个个赞不绝口:
    “好字,不愧是咱们白鹿书院的天才!”
    “不过弱冠之年,便有此笔力,假以时日,定可在书法界闯出一番名头来。”
    “可不,没瞧见刘忠浩大师也是颇为满意的样子。”
    ……
    相较于商铭这边的胜券在握、气定神闲,陈毓那里无疑越发显得可笑之极——
    那么大点个人儿,捧着那么一管如椽巨笔,甚而这边商铭都完事了,他那里连墨都没有磨好。
    “还以为敢向商公子挑战的人是多了不起的俊杰呢,哪想到却是这般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商公子随便写个字就能把他甩到十万八千里之外,这场比试,还真是没什么看头。”
    “可不,亏我一大早就赶了来,哪里想到根本就是有人特意想替商公子扬名,这般急于当众出丑,倒也算是少见!”
    “我瞧着这比试咱们也不用看了,结果已是很明显了,我可是早饭还没用呢,真等那小子写出来,我怕是会恶心的连饭也吃不下了。”
    众人议论纷纷,甚而真有人起身准备离开。便是留下的人也觉得百无聊赖,深觉之前会以为这少年应该还是有些才华的念头简直愚蠢至极。
    赵佑恒也在离开的行列中——原来和自己一样,打架还行,真是说起读书来,就头脑发晕了。不过这陈毓明显晕的更厉害,不然也不会蠢到挑战白鹿书院的天才。
    哪知刚走了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惊咦声,下意识的转身回头,也是一愣。
    却是那边墨已磨好,之前静立不动的陈毓手中的超大号狼毫倏地扬起。随着一缕黑线在空中滑过,众人只觉一道黑色的流光在眼前一闪而逝,再定睛看去,少年手中的笔已是稳稳放了回去,正无比闲适的负手而立,而他的面前,正有四个斗大的字行云流水般横空出世:
    厚德载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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