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醉的太沉了,虚元根本连嘴都不知道张了,陈毓只得捏紧他的下颌,好容易把水送了进去。
    那水的效果果然好,不过片刻,虚元便睁开眼来,却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剧烈的呛咳起来,小七忙拿起一个痰盂递了过去,虚元转头朝里,吐了几口,又极快的把痰盂置于床下。
    陈毓眼睛不敢置信的瞪大,却是方才虚元动作虽快,陈毓还是瞧见了他袖口上的那丝血渍——
    虚元竟是吐血了。
    再仔细一瞧虚元蜡黄的面容,即便陈毓这样不懂医的人,也能看出怕是有些不好。小七虽是强自装作不知,扶着虚元的手却已是在微微颤抖。
    “无事。”虚元摆了摆手,勉强坐起身形,“你们出去吧,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道长别急着起身,”陈毓蹙眉道,“我已让人熬了粥,道长好歹用点。”
    顿了顿还是道,“便是看在小七面上,道长也该爱惜自己身体才是。”
    却也暗暗诧异,实在是平常瞧着道长性子虽是怪些,也是个洒脱的性子,自来是有恩报恩,有仇的话也绝不手软,到底是什么事,竟让道长愁成这个样子。
    怪不得这些日子不经常见小七,道长这样,身为唯一弟子的小七不定怎样难过呢。偏是自己因为不能说的原因,还一直躲着他……
    虚元疲倦的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陈毓和小七只得退了下去。只是刚出得门来,小七的眼泪便下来了。
    拜师这么久,小七能体会到师父对自己的全力爱护之意,说成当做自己亲生女儿一般,一点儿也不为过。
    可眼下,看到师父受苦,自己却是无能为力,小七心里自是不好受之极。
    陈毓在一旁默默陪着,到得小七平静下来,倒了杯水递过去,缓缓道:
    “西昌府不是道长的故乡吗?道长何至于此?还是道长的儿子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说不好,能想出解决的办法来。”
    小七摇了摇头,神情明显有些复杂:
    “师父的儿子好好的……”
    甚至下月初六,就是那个未见面的师兄沈胤大喜的日子,娶得更是沈胤最心爱的姑娘,这般圆满人生,简直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就只是,沈胤的圆满人生里,并没有师父的存在。
    “你说道长的俗家姓氏是沈?”陈毓心里一动。来之前特意对西昌府的形势下足了功夫的,听说西昌府最出名的豪门右族就是沈王两家。
    尤其是沈家,更是因为家中杏林高手辈出,便是京城太医院,也多有圣手出自沈家门下,声势之隆更是在一般世家之上。
    连带的沈家现任家主沈木,在西昌府的地位也非同一般,听说就是历任郡守面前,沈家家主也都是有一席之位的。
    再联系虚元道长神乎其神的医技,陈毓已然有八成把握,道长应该和沈家有关。
    小七点头:“不错。”
    犹豫了下又道:
    “其实,沈家现任家主沈木正是我师父嫡亲的弟弟。”
    说道嫡亲两字,语气却是颇有些嘲讽的意味。
    人世间最难测的就是人心,最经不起考验的也是人心。即便是嫡亲的兄弟又如何,名利面前,也都要退居三舍。
    就比如,师父。
    虚元道长的俗家名字叫沈乔,乃是沈氏家族嫡长子,不出意外的话,还是板上钉钉的沈家下一任家主。
    ——
    家资豪富,生为嫡长,又最爱着一袭红袍骑一匹白马驰骋于西昌府长街之上,那般倜傥风姿令得多少闺阁女子为之倾倒。
    更有甚者,年纪虽小,医药之术之精便已强过历代先祖,外人都说,沈家怕是会在沈乔手里走到新一个前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就在这样的赞叹和羡慕中,二十岁那年沈乔又如愿娶了心心念念多年小自己六岁的表妹赵氏为妻,夫妻成亲后琴瑟和谐恩爱非凡。
    可以说二十岁之前,沈乔可谓顺风顺水,无一处不得意,沈乔这个名字,简直就是幸运儿的代名词。可或许人生的运气都是有定数的,而沈乔的运气也在二十岁之后,便开始急转直下。
    先是成亲多年,妻子却始终不曾有孕,令得家中长辈极为不喜;好不容易在三十岁上喜得一子,妻子却连产床都没下来就撒手归西。
    沈乔本就是个痴情人,又一路顺风顺水惯了的,何曾受过这般打击?听人说瞧见躺在血泊中的妻子的第一时间,沈乔就疯了。
    更在七年之后出家为道。
    陈毓皱了下眉头,对虚元的做法颇有些不以为然。虽是人生难得痴情人,可再怎么说,人生在世的责任不只是夫妻恩爱,丢下家中父母和嗷嗷待哺的幼儿,也委实太为心狠了些。
    许是看出了陈毓的想法,小七叹了口气,低声道:
    “可不就是因为这一点,师父对沈胤始终怀着深深地歉疚。”
    毕竟三十岁上才有那么一个儿子,师父又怎能不爱?
    只是失去一生挚爱的打击太过巨大之下,让沈乔难免对儿子颇多忽略,等沈乔再想到儿子的存在,沈胤却已是对他排斥的很。
    每每沈乔一靠近,就会吓得大哭不止,甚至经常同旁人说,沈乔要杀了他……
    所谓童言无忌,外人眼里,沈乔无疑疯的更彻底了,以致最后,便是自来疼沈乔的老太爷太夫人也都唯恐沈乔会做出杀子之事,不允许沈乔靠近沈胤。
    正是沈胤的拒绝,令得沈乔彻底心灰意冷。
    “挚龄的孩子又懂得什么?”毕竟早看遍了人世间种种丑恶,听说这件事的第一瞬间,陈毓就觉得不对,“说不好是有外人教唆也未可知。”
    甚而陈毓隐隐觉得,那个教唆沈胤的人,说不好就是当年沈乔出家后的最大既得利益者,现任家主,沈木。
    小七看着陈毓,又有些失神——
    毓哥哥,除了当年被拐卖,你还经历过什么?怎么可能一眼就能看透人性的丑陋?
    若不是因为虚元坚持要收自己为徒,大哥特意着人暗暗调查过师父生平,自己根本猜不到,不独沈胤对师父的仇视和沈木夫妻有关,便是便是当初师母的离世怕是也和沈木夫妻有莫大关系——
    据大哥的调查结果,师母婚后之所以长久不孕,其实是师父的意思。
    师父是杏林高手,本就以为女子生子年龄不宜过小,以二十余岁最为相宜。又兼师母比他小了足足六岁,还自来体弱,不将养几年,怕是根本过不了生子那一关。
    师父深爱师母,自然不愿师母为了孩子损及自己身体,便想着怎么也得等到妻子身体完全调养好之后再令师母受孕,却哪里想到,师母竟然偷偷停了避子汤。到得最后,果然因为生子而离开人世。
    只据大哥所言,当初师母之所以会即便拼却性命也要为师父生一个孩子,除了同样深爱师父之外,更是听说一个消息——自己再不生子的话,师父便会停妻另娶。
    而这个消息最早正是从二房那里传出来的。
    还有沈胤特别依赖的那个乳娘——小七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当初沈胤一直喊着父亲要杀他的话是乳娘所教,因为就在沈乔出家为道后,那个乳娘的儿子便被派了个得用的差事……
    “走吧。”一个有些嘶哑的声音传来,陈毓回头,可不正是虚元,虽则这会儿瞧着精神还好,眼圈周围却是乌青,一身灰扑扑的道袍下,令得虚元愈发显得瘦骨伶仃。
    这般颓废形象实在让陈毓难以和小七描述中那个鲜衣怒马的红衣少年联系起来。
    几人一前一后往船头而去,虚元走在最前面,刚要举步下船,脚步突然一滞,眼睛直直的瞧向岸上两个并肩站着的年轻人中红袍青年的身上。
    许是感觉到虚元异样的视线,红袍青年微微转头,朝这边望来——
    飞扬的剑眉,黝黑的双眸,挺直有型的鼻梁,当真是好一个翩翩男子。
    男子的眼神漫不经心的在虚元身上停驻片刻,便旋即漠然移开。
    虚元的身形瞬时一踉跄,好险没掉入水中。许是动静太大了,和红袍男子并立的墨袍男子也回过头来,陈毓明显感觉到那人的视线更多的集中在自己和小七身上,不免觉得颇有些古怪,毕竟,自己也就是和虚元道长还算相熟,至于沈家及岸上两人却是从无任何交集,怎么瞧着对方的样子,倒是对自己和小七颇为关注的样子?
    还未想通个所以然,墨袍男子脸上已是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哎哟,这不是大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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