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垂应声抬起头来。
    这人一旦喝了酒,瞧着模样跟平时就不大一样,寻常时那样内敛淡薄的人,这会子那双深亮的眸子里泛着水光,眼下微红,瞧着竟有点软乎乎。
    他只顾抬头却不做声,季樱便不客气地又戳了他一下:“你吃醉了?”
    “不曾。”陆星垂摇了摇头,“只是那烧刀子烈,一时劲太大。”
    “唔。”
    季樱便点点头,直截了当:“说两句?”
    “哦。”
    陆星垂还挺乖,答应一声,半点没迟疑,霍地就站了起来:“走。”抬脚就往外头去。
    看脚步还挺稳的,的确不像是喝醉了的样子。
    季樱唇角微微翘了一下,看一眼陆夫人,快步追了上去。
    “咦?”
    季溶喝得都迷瞪瞪的了,饧着眼往门口瞟,转脸问陆霆:“你儿子往哪跑,这才喝了多少,就溜了?同他一路的姑娘是哪个?瞧着有点像我闺女嚜,就是没我闺女好看……”
    这话叫季樱听了个正着,立时回过头来,冲她爹很有点无奈地翻了翻眼皮。
    ……
    花厅前边是个小花园,眼下这时节也没什么花儿,倒是那几样四季常绿的灌木,凉飕飕的空气里依旧绿得浓郁鲜辣。
    京城的冬天比之榕州要更冷一些,这会子还是午时,天上一轮薄日头,日光在地上洒下一片斑驳,却半点不觉得暖和。
    季樱同陆星垂两个走进去,打眼瞧见两棵老树中间牵了一挂秋千。
    “你家还有这个呢?”
    她顿时来了兴致,走过去往那秋千上一坐,轻轻荡了两下:“还挺牢实。”
    陆星垂却没跟过去,就站在几步之外望着她,面上带笑,瞧着脾气很好的样子:“家母孩子心性,你是知道的。旧年吵着闹着要秋千耍,家父便替她做了这一架,谁晓得她那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玩了不过两次就丢开了,现下即便从这秋千前经过,都只当没看见了。家父便也由着她,只是得闲三不五时便来将这秋千修葺一番,省得哪日母亲兴致又来了,这秋千却失修有腐损,那便有些不安全了。”
    季樱闻言便笑了起来:“陆大将军对陆夫人,就像哄孩子一样。”
    陆星垂也笑,见她坐在那秋千上正好是风口,便开口问:“你冷么?”
    虽是提问,却也没等她作答,返身进了屋,也不知从哪儿弄来条软毯,三两步走过来往季樱肩头拢。
    季樱想说不必来着,然而这吃了酒的人方才瞧着还软乎乎,这会子却执拗得厉害,哪里管她说什么,径直用毯子将她包了个严实,单手在她下巴处捏牢。
    “真不用,我并不冷。”
    季樱推了他一下,没能推开,只得“啧”了声,拨掉他的手,自个儿捏住毯子。
    然而陆星垂却并未立刻走开,反而拧了拧眉,俯身凑得近了些。
    实在是太近了点……他的脸离她不过几寸,身上那股子凛冽的酒气直飘过来,将她整个人罩得严严实实。
    季樱皱了眉又想推他,却被他抢先开了口。
    “你不高兴了?我是为你好,怕你冻着,你为何不高兴?不过一张软毯而已,这称不上越俎代庖,替你做决定吧?你脾气不要这么拧好不好?……算了,你就这么拧也成,横竖我都惯了,非要你换个样儿,那也不是你了……”
    巴拉巴拉,居然一说起来就没个完。
    季樱:……
    不过就是许久之前因为他贸然替她做决定,发了回脾气而已,也只有那么一次,何至于就记到今天?
    话说这吃了酒的人,跟平常怎么差那么多?何曾见过这位少年英雄这么絮叨?烧刀子真如此猛?
    那厢陆星垂还在一个劲儿地念叨,季樱居然也没打断他,耐着性子听,待他终于住了口,才伸手将他往后一推,拢着毯子站起身来。
    “原来你对我那么大怨气啊?”
    她带了点浅淡的笑容:“平日里为何不说?我又不凶。”
    “这哪是怨气?”陆星垂眉头拧得紧了点,“只不过,你说过的事儿我便记下了,即便你不说,我自个儿暗自观察着,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心里也就有了数。你……”
    说到这儿忽地停下了,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声,好似无限怅惘。
    季樱险得一个没憋住笑出声来,忙绷着脸稳住,抬眸看他,将话头扯了开去:“同陆大将军一同去北方的事,当真已经决定了?”
    陆星垂神色便是一肃。
    一瞬之前还跟个小委屈似的,这会子好似魂灵归了位,正色点点头:“是。”
    他目光转向北方,仿佛那硝烟弥漫的战场目所能及:“如今战事严峻,我朝已损多名大将,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我若不谙此道,自然不会强出头,但我自小学的便是这个,既学了,便不能只存于胸间,既用得上,就必定要尽力而为。况且……”
    他收回视线,重落在季樱脸上:“家父身上有陈年旧伤,眼下寒冬,一旦劳累太过便极易复发。于公,为国效力乃我之志愿,于私,与父亲一同出战,他若旧伤发作,我也可从旁看顾着些。因此这一趟,我势在必行。”
    “嗯。”
    季樱应了一声:“照你估计,此番往北方去,这一仗,须得花上多少时间?”
    “说不好。”
    陆星垂眉心结成了一团:“若能速战速决自然最好,至多三两月便可凯旋。但若战事一旦焦灼,这却不好估算了,半年乃至一两年,都有可能。”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季樱一眼,嘴唇微动,似是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那我知道了。”
    季樱颔首:“我这里,有个事情要问你一下。方才你不是说,凡是我说过的话,你都记得很清楚吗?我这个问题也不必你今日作答,你只管牢牢地记在心里,等从北方回来,再来答我。彼时,我若在京城,你便在京城答我,我若回了榕州,那你须得去榕州回答。”
    这话说得有那么点不讲理,然而陆星垂却微微笑了一下,应得痛快:“好。”
    季樱便歪了歪头,一开口,干脆爽快:“你为何心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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